第48章
  
  -
  转眼四月初。
  皇太子奉帝后之名,为彰皇室恩德在渭水南畔举办春日宴。
  列席者要么是出身尊贵的王侯公卿及其子女,要么是在朝中崭露头角的新秀。说是半壁长安也毫不夸张。
  灼玉躲了容濯一月,有他在的地方她势必不去,即便去了也找借口不靠近,这次却躲不开。
  义兄昨日刚剿匪归来,因他剿匪有功,也在宾客之列,此次宴会是义兄在长安权贵面前露脸的契机,也是容濯为他铺的路,灼玉自要前去。
  她一入桃林就看到一个熟悉身影,欣然招手:“阿兄!”
  一时好几位年轻郎君望了过来。
  容濯,靳逐,赵阶,甚至还有与这句称谓最不相干的容顷。
  容濯在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顿了顿,没有立时回头。容顷比他更先地回头,却被赵阶调侃:“翁主的阿兄虽多,可都与公子顷无关啊!公子顷回头这么快做什么用呢?”
  容顷被调侃得害臊,匆匆转过头:“只是多日不见翁主了。”
  他旁边的容濯放下酒觞,抬眸望着树影后梳着垂云髻,步履蹁跹,眼眸含笑的女郎。
  灼玉也看到了容濯,嘴角的笑容僵了僵,随后猛地一转眸,硬生生把即将交汇的视线拉回来。
  她不敢看向那边,带着武由径直走到那年轻武将面前:“听闻靳阿兄剿匪有功!恭喜了!”
  其余人纷纷侧目,看向不大自在的靳逐:“靳郎将与翁主认识?”
  灼玉笑道:“我在吴地时,是靳阿兄跟他阿姊收养了我。”
  众人这才知道还有这一层关系。他们只听说太子麾下有一年轻的小将,此次助赵家郎君剿匪亦立了功。
  原来不仅有真才实干,还是翁主的恩人,纷纷侧目相看。靳逐不习惯被人奉承,颇有些不自然。
  灼玉同外人表明他们是旧识只是暗示这些看人下筷的权贵子弟,让他们有所忌惮。但也知道过度维护反而会适得其反,她拿捏着分寸,说笑道:“靳阿兄不善言辞,诸位莫吓坏他。”
  她为人随和,又有翁主身份,权贵子弟自愿给她灼玉面子。
  灼玉的到来缓解了靳逐的不适,让他既不至于因为无礼而受排挤,也不会过度被旁人搅扰。
  靳逐看着义妹,从她身上看到了两个人的影子。抚养他们的阿姊,以及将他引荐给朝中要员的皇太子。
  这厢灼玉支走了那些碍事的权贵子弟,和靳逐引荐武由。
  匈奴使臣来访在即,朝廷需要熟悉匈奴的人,因而武由以她门客的身份为朝廷做事,此次随她来赴宴。
  三人谈得忘乎所以,赵阶看着前方的兄妹二人,又看了眼垂眸饮酒的容濯。他还记得三年前灼玉刚寻回来,越过亲兄长奔向义兄那一幕。
  赵阶幸灾乐祸:“哎,义兄跟义兄,也还是有区别的。”
  容濯重重放下手中酒觞,眉眼温润如玉,沉静如水。
  “是么。”
  短短的两个字却冷得瘆人,赵阶扭头,见容濯对他微微一笑,体贴地问了一句:“看来你很喜欢剿匪?”
  赵阶一个纨绔,此番剿匪吃够了上进的苦,要不是有靳逐,他恐怕要死在太行山,忙找补道:“阿兄跟阿兄之间的确有区别!殿下高华无双,哪个妹妹不把你视为兄中之最!即便如今翁主眼中您也是比亲阿兄更亲的阿兄,哪怕嫁了人也不会与殿下疏远!”
  容濯突地仰起脸灌了一口酒,冷声道:“别说了。”
  无论那一句都不中听。
  他重重地撂下酒觞,起身朝那对义兄妹的方向走去。
  灼玉正听武由和靳逐说话,余光看到脚边打落了一道颀长的影子。有些人即便影子的气度也与别的影子不同。她放松斜倚的身子僵了瞬间。
  好一阵了,她还是无法跟阿兄待在一块,即便有旁人在。
  灼玉假意看不到他在身后,正好前方来了几位相熟的女郎,她便容濯的反方向起身,打算借着与那几位女郎避开他,刚提着裙摆施施然地起身,手臂就忽地被人扣住了。
  “妹妹要去哪里。”
  身后传来容濯温柔但疏离的一声呼唤,听得灼玉耳根子都麻了。
  虽然只是寻常的举动,可因为之前两次荒唐的亲近,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他说话莫名心虚。
  她不敢回头,也被他这时隔多日之后的一抓抓得心里更乱了。
  容濯一向恪守兄妹之礼,他们之前还不合分寸地亲近过两次,他不会不知道这样突然拉住她意味着什么。
  可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能不给皇太子面子,灼玉只能竭力自然地问候:“殿下有何吩咐……”
  “无事。”容濯一派云淡风轻,半垂的眼眸情绪沉静,温声地嘱咐道:“此处人多,妹妹当心摔着了。”
  他知礼地松开她胳膊,那只手也优雅负回身后,没再与她说什么,转身从容地与其余人寒暄。
  仿佛他方才只是怕妹妹摔倒顺手扶了一把,并没有其余深意。
  灼玉顿了会,拔步离开他身侧,每走一步都要安抚自己:误会,是误会。别多心,更别多想。
  默念了十几遍,她的步子又停了下来,回身看一眼正从容与他人说笑的容濯,不仅揣测:他瞧着那么坦然,难不成真是她多想了?
  似乎察觉到她打量的视线,容濯略微回头,朝她浅笑颔首。
  灼玉忙鬼鬼祟祟收回视线。
  宾客尽到,除去年轻的儿郎,还有几位朝中大臣和晋阳长公主,声称想来沾沾年轻人的朝气。
  宴上一派随意热闹。
  赵意饮多了酒,他日前曾随赵阶和靳逐一道抓贼匪,拉着武由问起他曾沦落贼窝的事:“我碰着个女贼!那女贼称灼玉翁主深陷贼窝时,公子顷也正好与翁主一道被掳去。女贼为了活命,私下与我说了,说当时翁主跟公子顷,是……是以夫妻相称,同吃同住,且浓情蜜意,武郎君……你当时正好与翁主萍水相逢,这是真事么?”
  他嗓音响亮又醉了酒,声量大得足够让周遭人都听到。
  众人纷纷看向灼玉和容顷。
  更糟糕的是,灼玉方才图清静,挑了容顷旁边的席位坐,赵意说这话时,她正跟容顷说笑。
  对着一双双或探究、或了然、或兴奋的眼睛,灼玉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何为瓜田李下、坐如针毡。
  她恨不得把赵意给宰了!
  众多视线将她和容顷围了起来,其中最震惊的当属离晋阳长公主,她看着这二人,半晌才道:“你、你们难怪你们总是形影不离……”
  随后意识到言辞不当,晋阳长公主捂住嘴:“失言,失言。”
  灼玉没心思去理会她这几句话背后的含义。下意识地,她扭头去看前方的容濯,眼中无比心虚。
  容濯也在看她。
  他毫不避讳周遭众多宾客,当即冷下了脸,总含着浅笑的眸子前所未有的晦暗,似暴雨前的云层。
  灼玉手里酒觞猛地一晃。
  她不敢看阿兄,急忙朝容顷使眼色,让他站出来解释。
  容濯的面色更冷了。
  第27章
  容顷起身正要解释,离赵意及皇太子更近的武由先开了口。
  “赵郎君误会了,翁主与公子顷乃是假扮的夫妇,并无任何越礼之处。当时在下先被掳到贼窝,探听得知山贼头子因曾被权贵夺妻,最厌恶棒打鸳鸯的行径,又看翁主和公子顷皆容貌出众,担心他们被那女贼和其余土匪冒犯,提议让他们扮夫妻。”
  众人原本对公子顷和灼玉翁主假扮夫妻的事存疑,更倾向于二人是早已互生情愫,趁着在贼窝私定终身个,但武由如此一说,他们又动摇了。
  实是容顷在众人眼里素有守礼君子之名,让人无法怀疑。
  容顷亦适时地站出来严词解释:“不过是权宜之策,我与翁主之间清清白白,且当初是女贼对顷生了冒犯之意,翁主亦是为了替我遮掩,贼人狡猾,赵郎君莫听信她的一面之言。”
  赵意恍悟:“原是如此,是我见二位投缘因而误解了。”
  他再三同容顷与灼玉道歉,但众人的疑虑并未全消,看向灼玉和容顷的目光里仍带着好奇和探究。
  容顷好脾气,赵意既然再三道歉,他不会紧抓不放。
  但容濯可不会放过赵意。
  他示意侍从给赵意倒酒,眸中含笑,语气却微冷:“贼匪搬弄是非,赵郎君为朝廷做事,竟轻易信以为真,且未经求证便当众搬出戏说,既欠缺考量,亦十分失礼。今日孤若不罚你,恐不能给吴、赵两国交待,更无法让赵二郎在朝中受人信服。”
  说罢给侍从使眼色。
  侍从给赵意倒了一杯酒,并往酒里倒了些细碎粉末。
  赵意的旷放姿态都被皇太子微冷的话语凝冻,他的脸色白了白,讷讷道:“殿、殿下这是做什么……”
  众宾的面色也因此微变。
  容濯神情淡淡,散漫地把玩酒杯,示意侍从试毒:“非毒,不过加了些香辛料,不必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