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灼玉胡乱哄他,也暗暗地掰正他或许存在的杂念。
  容濯的手再度握紧了茶杯。
  他仍维持着屈起一条腿的姿态,借着这般姿态的遮掩,妹妹不会看到他衣摆下方突兀的褶皱。
  “知道了,孤会安排。”
  他声音清越如初,仿佛不会掺杂任何情愫,和片刻前的喑哑截然不同,听来莫名让人信赖。
  灼玉道:“多谢阿兄。”
  想溜走的心思依旧迫切,但因着容濯方才态度,她不敢溜走,生怕他觉得她心里靳逐还重要。
  她只好千方百计地寻找一些零碎的话题,扯到了武由的身上。
  容濯道:“阿蓁,你去寻祝安,他在替我联络民间的线人,在东西二市皆有眼线,或能帮到你。”
  本是随口提一嘴,没想到竟得了意外之喜,灼玉由衷道:“阿兄,你真好!是我所有阿兄里最好的。”
  容濯没有回话。
  说来也古怪,他从醒来之后就一直保持着屈膝闲坐的姿态,看似闲适,却隐隐透着紧绷。
  且跟她说话时,他也一直蹙着眉盯着下方看,仿佛有洪水猛兽。
  灼玉关切道:“阿兄,你是不舒服么?要不要传太医……”
  容濯倏然转头盯着她。
  淡然的目光又有晦暗的征兆,与此同时还蕴着痛苦。
  灼玉才放松下来,被他这样盯着又紧绷了,她扶着椅子起身:“我……我去唤太医,殿下先歇息!”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下楼时披帛还被书架缠住了。
  容濯定定看着她的背影。
  有些事她可以逃避,刻意不去探究,但他已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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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太子宫回来之后,灼玉彻底不敢再去见阿兄。
  但她依旧不愿将阿兄接连两次的亲近划入男女之事的范畴中。
  无论醉酒那次将她拥入怀中亲吻的温柔,还是这一次把她压在下方的强硬,阿兄的举止虽暧昧,看她的视线却不狎昵,更不轻浮。
  男女之情在她看来多少混杂着赤裸裸的欲念。可容濯在与她亲昵时表露的情绪更为深沉。
  他目光中的遗憾与挣扎也总是让她的心不自觉跟着他揪紧了。
  灼玉搞不懂那是种什么情感,更不懂他为何会突然对她有这样的情感,甚至搞不懂是不是错觉?
  或许她真不是他口中的灼灼。
  越想越乱。
  阿姊说的没错,任何感情与男女之情有牵扯都会变复杂。
  灼玉不希望她与阿兄如此。
  她开始回避他。
  容濯起初也默契地不见她,维持着表面太平。可几日后,他忽然一改若即若离的态度,每隔三日都会派太子宫的侍者给她送东西,有时是一份东宫厨娘做的新式点心,有时是一件新奇的小玩意,有时只是几块料子。
  容濯素来清楚她贪财,从前他也会偶尔给她送些东西逗她,但现在他越宠她,灼玉越不自在。
  他这样像是在弥补对她的冒犯,又像一意孤行插入她的日常点滴。
  她置之不理,继续在祝安的帮助下寻找武由下落。
  为了让自己忙起来,免得突然被容濯传去太子宫叙旧,灼玉没有把事情全权交给祝安,而亲自前往。
  在东西两市徘徊一个多月,她终于寻到胡商武由。
  西市的香料铺子里,武由一看到灼玉便行礼,显然早已知晓她身份:“翁主怎会在长安?你那位假夫婿呢?”
  灼玉才想起这码事。
  那夜从贼窝里逃出来后,容顷被吴国的人接走,她被阿兄带离,武由也很快一个人离开了。
  她连忙拜托武由千万别与外人说道,尤其是自称她家人的人:“无论他们问什么,你都不要回应!”
  武由想起那夜她与她阿兄相拥,又被被她阿兄接走的一幕:“女郎的兄长当真是护妹心切。”
  灼玉被口中的茶水呛到了。
  她摆了摆手,开门见山地谈及正事:“我此番花大力气寻你,是想打听关于匈奴汉氏阏氏的事。”
  武由毫不意外,仿佛早已知道她与阿姊的关系。
  他陷入回想:“一年半以前,我随家父前往西域经商,偶然被左贤王的部下掳去了左贤王庭,因家父是汉人,而家母是匈奴人,我有两方的血统,这在左贤王看来比汉人还低贱,他把我充为奴隶,百般凌虐,彼时大单于在左贤王庭南巡,汉氏阏氏一道随行,她是我见过最勇敢冷静的女子,哪怕身在匈奴王庭那样的虎狼之地也依旧自强,她救了我,帮我逃离匈奴人的地界。”
  说到此处,武由毫不掩饰对和亲公主的钦佩,这种钦佩和感激转嫁到了灼玉的身上,他说:“汉氏阏氏听闻我在长安经商,嘱咐我,若有机会回到长安,待她看望阿弟阿妹。”
  灼玉迫切地追问:“阿姊她有没有捎给我们什么话?”
  武由摇头:“阏氏大约也知道自己回不去,不愿二位得知她的下落,只让我确认二位是否无恙,且还拜托我,若是二位穷困潦倒,望我看在她的救命之恩上,帮着接济接济二位。”
  从西域逃回后,他借助阏氏告知的地址寻到了吴地,发觉阏氏的弟弟成了长公子的门客,而恩人之妹成了赵王之女。确认靳逐一切安好,武由离了吴国,正听闻翁主在从长安返回赵国的途中,他想暗中看一看*翁主可好,追上了赵国的人马,不料却被贼人掳走,中途偶遇翁主还不知情。
  “直到那夜逃脱贼匪,小人才知道您恰是小人要寻之人,见您一切无恙,便也返回了长安。
  “当初小人在王庭数月,也从阏氏处得知些许关于匈奴各方势力的消息,听说晋阳长公主曾是阏氏的旧主,便想过让晋阳长公主引荐小人为朝廷效力。可长公主打发了小人,小人才知那位权贵心中只有享乐,并非仁主,后来还被她的夫婿派人追查,担心连累家人,索性不敢再想为朝廷效力的事,还搬了家,近日翁主派人搜寻小人下落时,小人还当是长公主要抓小人呢。”
  灼玉还沉浸在关于阿姊的只言片语里,武由的话就像一碗热茶,既熨帖了她的心情,也烫得旧伤钝痛。
  但她谨记阿姊的话,无论何时都要冷静,压下满腔的难过,问武由:“那么你可愿替我做事?”
  武由仍有些犹豫。
  灼玉许诺道:“宁远侯打探你下落,是因如今天子重视能助朝廷抵御匈奴的人,他想将你招入麾下,接引荐人才邀功。因而你即便为他做事也不会受薄待,不过他也好,长公主也罢,都是视你为肥羊的权贵,而我不一样,我是真心恨匈奴人,我昔日阿兄是皇太子,能给你的也更多、更纯粹。也能尽最大效力保全你与家人。”
  武由果断同意了。
  从此武由从一名商人成为了灼玉麾下门客,用手中各处胡商的人脉,暗中替她收集西域的消息。而这些消息最终的去处,则是太子宫容濯处,因而也算半个太子宫的门客。
  灼玉忙着打探西域消息、跟武由学匈奴语的时候,容濯也在忙。
  他很清楚要怎样她才会回应他,每日会派人与她说他都在忙什么以及朝廷动向,都是她在意的。
  譬如前些时日,靳逐与赵阶去太行山剿匪,逮到几个曾与薛党余孽有勾结的贼匪。再譬如,一月后匈奴将派使臣来与朝廷商议岁贡,武由收集的消息给了他们更多对匈奴局势的了解,于日后的谈判大有助益。
  他还为她向天子请了赏。
  灼玉不想独占功劳,要容濯连带庄漪画丹青的那份也请了,于是她与庄漪同时得了帝后的赏赐。
  因为之前画像的交集,二人也从点头之交成了友人。
  “什么狗屁友人!”
  长公主府里,钱灵把花摘了又狠狠碾在地上。阿漪今日外出,声称是要去见一个故友,让她乖乖等在府里,结果转头她就听说阿漪跟灼玉翁主在东市茶肆碰面,二人还有说有笑的。
  阿漪有了别的友人,她便只能来阿母这寻求慰藉,试图用母女关系弥补姐妹之情的不如意。
  晋阳长公主少见女儿对自己露出真实情绪,也难得地生出为人母的呵护欲,附耳告诉她一小道消息。
  钱灵听了大为震撼:“他们两个……这怎么可能!”
  长公主笑了:“有什么不可能的,就算没有,阿母也要为了让你高兴做一回文章。若是让你外祖母知道了,阿灵你猜她老人家会如何?”
  钱灵想了想:“外祖母想让田家荣宠不减,定想让田家女嫁入太子宫,此前外祖母就一度认为表兄待灼玉翁主太好,容易越界,若得知这个消息,说不定会设法给翁主指婚,既成全了一对有情人,又替田家扫清障碍!”
  但钱灵只是感慨:“但那是他们的事,我再不满灼玉翁主抢走阿漪也不会去干涉她的婚事。”
  长公主摇头笑了笑,拍拍女儿的脸蛋:“阿灵还是太耿直。”
  但耿直的人可走不远。
  这良缘还是得促成促成,数日后的赏春宴倒是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