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可他的眼神却不怎么温雅。
那一双眸子静静地望着她,似乎是一道寂静的深渊。
陌生的压迫感混入过往的兄妹情中,灼玉那声几乎出于本能的“阿兄”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胆怯客气的那一句:“太子殿下……”
容濯没说话,起身朝她走来,步履似闲庭信步。
他到她面前站定了。
几年前初次在船上抱住他的时候,她发顶才到他锁骨,如今她已到了他下巴往上一指节处。
他平稳温和的一呼一吸都清晰落入了灼玉的耳际。
她站姿不觉变得规矩老实。
他不说话,灼玉这个臣子之女只得先出声:“殿下——”
嘣!
她额上突然被*弹了下。
不算重,但这么大的女郎被人弹脑门怪屈辱的,灼玉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容濯:“你有病——”
她下意识暴跳,随后想起彼此的身份后气势骤降,不自觉低下声,窝囊道:“……您为何弹臣女?”
容濯漆黑的眼眸依旧凝着她。
他又朝着她徐徐抬起手,指尖悬停在她的额上。不再弹她脑门,也不说话,就静静看她。
天啊……
灼玉简直要疯了!
他怎跟变了个人一样?从前神秘但温柔的阿兄不见了,眼前只有清冷矜雅深不可测的皇太子。
前一刻她敢怒不敢言,这一刻不敢言,更不敢怒。
高高在上的皇太子和曾兄妹情深阿兄,现状和过去双重的情感威压着她,灼玉一时半会也不敢走。
她干脆作坦然赴死之态,闭眼等着他下一个弹指。
“您弹吧,臣女受得住……”
容濯叹了声。
随即灼玉察觉额上被他指尖弹过的地方有了温润如玉的触感。
“疼么?”
灼玉没有反应过来,容濯则又问了一遍:“是不疼么?”
容濯指腹沉默地轻拂过她额上的肌肤,如过往一样温柔怜惜。
可灼玉竟很紧张。
她像一根琴弦,因为他温柔的触碰而微微颤了颤。
受不了,她央求道:“殿下……”
容濯眸光顿暗。
他瞬息不曾错眼地垂眸看她,轻轻抿了抿唇,指腹往下轻压。
“阿蓁。”
从前他忘了教她,别轻易在男子跟前露出无助柔弱的一面。
即便这个男子,是她的兄长。
但怕吓着她,他没有说出口,而是再次温柔问:“疼么?”
灼玉思绪在他怜惜温柔的话中越发凌乱:“不疼。”
容濯的指腹便离开了她的肌肤。
看着往日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妹妹陡然乖巧听话,他未有欣慰,反而觉得陌生,这样的陌生感除去带来遗憾的同时,也带来莫名的愉悦。
他清润的声音不自控地变得低哑:“那,再来一次。”
眼看着他的拇指和中指慢悠悠地抬起,要再给她额头弹上一记,灼玉彻底急眼了,硬端着的敬重端不住了,她跳了起来,骂出了之前不敢骂的话:“不是,容濯,你有病吧?!”
骂完她忙捂嘴。
纵使他们曾是无话不说的兄妹,可现在他当了一年的储君,定也染上了为君者的习惯,她这样直呼他名讳还骂他有病,放礼法上可是大不敬!
她抬眸去看容濯,随后反应过来她竟然在害怕容濯。
灼玉顿时生出委屈。
对,委屈。
她记事时容濯就是她阿兄,在她幼时哄着她玩耍。即便他们中途分开了多年,可重聚后他们也很快续上了幼时的兄妹之情,甚至因为一同经历数次生死大关,比幼时更要好。
可以说她的认知里他一直都是她阿兄,生来如此。
却被告知他非但不是她血浓于水的亲兄长,有着君臣鸿沟。
她从此连骂他一句都要斟酌。
虽猜到容濯不说话多半是在故意吓她,可灼玉的眼睛还是泛了酸,她不喜欢这样矫情的时刻,轻咳了声,转过身用说笑掩饰尴尬:“殿下如今气势非凡,我真的怕了呢!”
“阿蓁。”
身后传来一声无奈的轻叹,随后她的腕子被容濯握住了。
他轻轻一带,将她转回去拥入怀里,一手揽着她,另一只手则如过往那般轻柔抚摸她发顶。
“阿蓁,不必这样拘谨。”
灼玉因他身上陌生的龙涎香和拥抱错愕,一时没出声。
容濯又重复了一遍。
“不要这样。”
不用这样,不要这样。
仅一字之差,蕴含的情绪有千重差距,直到如今灼玉才有了兄妹久别重逢的感觉,绷着的肩头终于松懈,牵了牵他袖摆,委屈嘀咕道:“哼,你还好意思说!是谁在我一进门就装模作样!是谁今日舞剑时故意把调起的那么高?我还没算账呢……”
越说她就越是委屈。
“是我。”
容濯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抚:“我装腔作势,都怪我。”
灼玉被他哄得冷静了下来,意识到已不是亲兄妹,再这样亲昵相拥实在是不应该,她忙要退出他怀里。
容濯目光微深,他手按住她的后背,逐句地诘问她:“我也问问阿蓁。谁家妹妹会不告而别?谁家妹妹给兄长回信还字斟句酌?又是谁家妹妹,重逢后非但不与兄长叙旧,且刻意回避?甚至兄长想要与妹妹见一面,还需以外人名义相约?”
当初初到长安,她与容顷见面还要他牵线,时隔一年,他反而成了需要容顷牵线的外人。
想到那日她因为怕生躲到容顷背后的小动作,容濯温柔的语气陡然变得幽冷:“我的好、妹、妹。”
阿兄那么一说,灼玉没了底气,好像是她更过分些。
她由此心虚,没敢推开他。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容濯眼底汹涌的暗潮总算平复些微。
“阿蓁。”
他低声地唤她的名字。
即便知道无论是兄妹间还是寻常男女,如此都大为越了礼。
可他不想松开。
但若继续抱着,她恐会抵触。
容濯仰面闭眼,随后松开妹妹转身徐步踱回琴桌前。
抚摸过她青丝和后白的那一只手负在身后,指尖屈起的弧度略显僵硬,他拂过琴弦,古琴低鸣,琴音带走妹妹青丝间残存在他手中的触感。
容濯逐渐冷静。
灼玉亦很快恢复自然,笑嘻嘻地在他面前坐下:“我躲着你,并非不珍惜你我的兄妹情,也并非不懂阿兄对我始终如一。我是怕你为难,你已是皇太子,倘若对我这个赵国故人太过例外,恐怕会被朝臣诟病。妹妹待你良苦用心,你怎能误会呢?”
虽是哄人的鬼话,但也是真心话。容濯相信她,可他也不太想表露他的相信,长指挑起一根琴弦再松开,发出“嘣”的低鸣:“是么?”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就爱装着不太相信,好让她继续哄着他。
灼玉便宠着他。
“好阿兄,不管明面上我如何客气,但私下我都是你妹妹。”
她不遗余力地哄,仿佛要把过去一年欠的好话都补偿给兄长。不仅是哄他,也是在哄她自己。是否哄好阿兄灼玉不清楚,但她自相逢以来反复起伏摇摆的心总算安定些微。
容濯没拆穿她藏在说笑之中的不安,揉揉她脑袋。
“好了,不用哄了。”
妹妹初进门时他本想吓一吓她,她果真被吓到,眼中露出了生分,到底不忍心吓得太过,容濯想收手。
但那种情愫又一次出现了。
因兄妹陌生而遗憾,但遗憾之中夹杂着晦暗的兴奋。
她越拘谨生分,它越是强烈。
他便刻意放大兄妹间的疏离,几乎快能确认那是什么情愫,可妹妹的委屈彻底击碎他的沉静。
下次吧。
第24章
笙歌散尽,偌大殿中只有长公主与女儿钱灵,在外嚣张的钱灵在阿母面前尽收起顽皮,变得拘束。
晋阳长公主问道:“阿灵跟皇太子很是亲近?从前他还不是太子的时候,你也很留意他。”
钱灵从阿母玩味的腔调中听出了误解,连忙道:“我是因为觉得他跟阿漪很是相配,没有别的!”
晋阳长公主嘱咐道:“容濯虽是半路冒出的皇太子,可阿母看天子颇满意他。你跟他交好也有好处。”
钱灵本还沉浸在阿母少见的关怀中,听到最后一句心头心凉了半截。阿母从前不大喜欢太子嵇,认为他太过懦弱,因而与三殿下走得近,甚至因此得罪支持二皇子的田相。
谁知道三表兄会输得这么早?
现在阿母想拉拢太子濯,这才破天荒找她这女儿寒暄。
阿父阿母这些年对她的关心加起来还不如表姐的多,却都想利用她拉拢皇太子。她嘟囔道:“阿母高看我,谁人不知表兄在赵国时最疼爱的是灼玉翁主,兄妹默契无人能敌,今日宴上表兄还给翁主甘当琴师,如今虽不是兄妹了,说不定会是太子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