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旁边雪雁知机,小声给戴权解释:“咱们到了苏州府,头一个上门拜访郡主的,便是那位管先生。
  “郡主不欲惊扰地方,所以特意吩咐不令知府大人上门,她也不去衙门。有什么须得知会一二的,都是管先生居中传递。
  “这位先生很是聪明透彻,因了他,咱们跟苏州知府相处得极好。郡主很欣赏这位管先生,还曾经提过一回,说他只做个师爷可惜了。”
  原来如此。
  戴权了然点头,同情地看了看黛玉,和声道:“郡主想来还是有些惊吓。不然孟姑姑给煎一剂安神药吧?”
  黛玉被这话惊醒,摇了摇头:“等太上醒过来,那姓廖的说完当时情形,我再睡不迟。”
  戴权一愣,忙看孟姑姑。
  孟姑姑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位林郡主究竟有多大主意,谁不知道?谁又拗得过他?
  众人只得默然等待。
  过了半个时辰,天色黑透,太上终于悠悠醒转。
  太后喜极而泣。
  太上脸色青灰,迟缓地伸手捏了捏太后的手,勉强笑道:“放心吧!我没事。”
  太后嗯了一声,自已擦泪,然后给太上掖了掖被子,低声道:
  “我知道,你先前心里就憋着火。如今这样大事一激,难免扛不住。
  “小孟说了,吃几天舒肝解郁的药就好了,没什么大碍。”
  太上自已也微微放松了一些,真心笑了笑,然后撑着坐了起来:“冯唐丁明毅他们都吓坏了吧?
  “我漱个口,你叫他们弄碗燕窝来,我吃了,见见他们。”
  顿一顿,声音低沉下去,“也见见廖某。”
  太后深知拦不住,嗯了一声,给太上后腰垫了大软枕,又拿了大氅给他披上。
  旁边一直悄悄站着的探春忙出去一一吩咐安排,又亲自去看燕窝粥。
  戴权这才忙忙进来,轻声劝道:“事已至此,不如明日再问?”
  “今儿问吧,问清楚了,心里踏实。”太上疲惫地摆手令他不要再劝,“你放心,我不会耽搁回京的。”
  一时燕窝粥好了,太上吃了饭,孟姑姑又进了一碗药。这才令黛玉、探春和众丫头都避到屏风后头,让冯唐等人带了廖长史进来。
  太上看着他已经洗了脸、重新包扎了伤口,便先问了孟姑姑一句:“他这伤可有妨碍?”
  孟姑姑半含半露:“一两个时辰的话还是能说的。回头再将养罢。”
  太上明白,叹口气,问他:“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溶哥儿现在在哪里?”
  廖长史未语先泪流,自已抹了一把,哽咽道:
  “苏州派了十六七人陪着我们回京,原本是不错的。领头儿的管师爷又警惕周全,路上又照看北王饮食,十分尽心。
  “这一路上晓行夜住,路程走得飞快。即便在水上,管师爷不令我们跟船家答话,只让快走便是。
  “昨天晚上我们到了骆马湖那一段。
  “驻军派来保护王爷的那位小队却嫌路上太赶,他说他是北方人,不惯乘舟。无论如何也要歇一歇,双脚踏一踏地面。
  “管师爷苦苦说不听他,只得答应。昨晚便住了驿站。
  “因是官驿,大家都放松了些。那小队还跟他的兵们一起喝了几万酒解乏。
  “差役们本来也要喝,管师爷再三劝阻,答应下次再停时,便让他们喝酒,请军爷们素着。这才劝下来。”
  说到这里,廖长史满面苦涩,又擦了把泪,“谁知到了四更天时,那驿站便烧了起来!
  “我慌慌张张往外跑,刚出房门,便被人一棍子敲在头上,倒了下去。
  “那人还想补刀时,却被一位差役救了。
  “那时外头整座驿站处处都在烧,几位军爷和差役都在跟人打斗。我被那位差役护着往外跑。
  “因北王就住在隔壁,我无论如何也要过去看一眼。谁知正好看到……”
  廖长史说到这里,涕泪纵横,气堵声噎,半晌才缓过来,断断续续道,
  “几个人围攻北王,两位兵士和管师爷护在旁边,拼命往外冲杀……
  “那两个兵先倒下去……一个人挥着一柄长刀,刺向北王,管师爷大叫一声扑了上去……
  “那一刀,却将管师爷和北王一起,刺了个对穿!”
  廖长史放声大哭了起来,“我当时便晕了过去!还是三位差役拼死救了我出来!
  “等我们逃出来时,原想去当地报官。谁知那群杀手竟紧追不舍!
  “无奈之下,我们只得随便跳上了一艘快船,许了船家重金,这才跑了出来。
  “就这么着,那群人还是追杀了上来。还是一位差役,跳到了他们船上,荡翻了那船……
  “好在那时天色已经大亮,他们不敢再追。我们又听说太上的御船就在前头,这才拼命赶了上来!”
  廖长史伏在地上大哭。
  太上却死死地盯着他,咬着牙,阴声问他:“你的意思是说,溶哥儿如今,还陈尸驿站,无人收殓?!”
  第303章
  “不不不!”廖长史连忙否认,“我们上船之后,虽然一直在逃命,却也一直在打听驿站的情形。
  “听说当地县衙已经收拾了现场!王爷和管师爷等人的遗体都暂时寄放在义庄!
  “小人也正要叩请太上派一钦差,前去处置此案!”
  太上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冷冷地坐直,沉声问:“除了要置你们于死地,对峙之时,你还有否其他发现?”
  廖长史沉吟回思片刻,抿了抿嘴,摇头道:“没有发现。只是招招狠毒,明显不想留任何活口。”
  太上阴沉着脸,目光扫向下头站着的众人,逡巡良久,最后定在了丁明毅身上:
  “明毅,你要走一趟了。”
  丁明毅早知道这差事必定是自已的,出列抱拳弯腰:“是!分内之事,当仁不让!”
  太上抬头看向冯唐:“朕的佩剑给他。”
  又对丁明毅森然道:“此案犯极为猖狂,凶悍残忍,必不是寻常劫匪。
  “朕准你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丁明毅高声应诺,双手接了御赐宝剑,后退半步。
  太上指一指廖长史:“你们下去,你好好问问他现场情形,然后再走。
  “那两个差役你带回去当证人,这人朕却要带回京城,尚有别事。”
  丁明毅再应一声,扶了廖长史退了下去。
  太后此时看了孟姑姑一眼。
  孟姑姑会意,上前一步,从容道:“太上今日已耗神,若无紧急大事,还请静养为宜。”
  戴权跟着话尾便劝:“是啊!先歇着吧。其他的事儿,明儿再说不迟。”
  太上刚要否定,抬眼先看见太后又担心又生气的眼神,心头一软,肩膀也松了下来,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
  “好吧。朕有些干渴,端些喝的来。我喝完了就睡。你们放心。”
  说着,并不避着众臣,轻轻拉了太后的手,捏了一捏。
  冯唐等人随即告退。
  黛玉和探春随后也告退出去。
  北静王,自幼在太上身边长大,被自家太妃和王妃呵护备至。
  又因着祖上功绩,两朝皇帝都优容有加,所以不仅在京里横着走,便是朝堂公务,也是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做了,一推便是。
  太上旧臣四王八公,当初北王功劳最大。
  虽然东王 曾经做过太子岳丈,险些变成国丈,可时过境迁,东王更是拿出了一副永不回京的架势。
  是以,余下的南安王、西宁王和八公十二侯,唯以北静王马首是瞻。
  他又年轻俊美,素性洒脱,风流倜傥,交游遍及天下。宇内海外,但凡进京的奇人异士,莫不以得幸于北王为荣耀。
  朝野上下,皆呼为贤王!
  结果,就在江苏一个小小的湖边驿站,就这样被一群不知来历的亡命之徒,轻而易举地,杀了?
  探春有些恍惚,整个人都怔怔的。
  黛玉看着她的样子,便知她被人生中第一个活生生的贵人的凶杀案给惊着了。
  “诸行无常。”黛玉轻声开解她,“你想一想妙玉一家,再想一想我爹娘幼弟。
  “以后这种事,我们只会越知道越多,甚至亲眼看见……
  “可无论如何,路还是得往前走,事情也还是得一点一滴地面对解决。
  “别太震撼住了。”
  探春恍然回神,勉强笑一笑:“我总是经历少,不如林姐姐看得开。”
  “回去歇着吧。睡一觉也就好了。”黛玉抚一抚她的肩膀,示意雪雁陪着雪鸦一起送她回舱。
  待看着她拐弯进了自已舱门,黛玉这才轻声问旁边的兵士:“廖长史关押在哪里?”
  如今船上禁卫早就对林黛玉敬为天人,丝毫不肯瞒她,指一指下头一层:“丁制台带去自已舱里了。”
  黛玉含笑点头道谢,扯了扯厚斗篷,戴好昭君兜,慢慢地往丁明毅舱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