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顾邕眉头紧皱。
  这个排场,断乎不是那位由贾而陈的县主,必是一向肆意妄为的昭庆郡主。
  “林公多年攒下来的温厚清雅、勤俭廉洁的好名声,都送在这个女儿手里了!
  “也难怪陛下看着贾氏不顺眼。好好的姐儿,生被这个奢侈狂妄的舅家教坏了!”
  顾邕十分不满地隔着车窗帘子瞪了那马车一眼。两架马车擦肩而过,各自回家。
  黛玉丝毫不知她在父亲的某一名故旧眼中,评价又低了一点。
  转过天来,一大早,太上行宫便来了人,却是丁明毅的亲卫——正是给黛玉送信的那位。
  黛玉知道这必是丁明毅的心腹,便笑着对太后介绍:
  “我本不知道前儿那酒楼是甄家的,还说他家的菜虽然好吃,却委实有点子贵。
  “就是这位,眼头雪亮。碰上了,特意跟我说是他家主母的陪嫁,替他们家总督请了我一顿午饭,还给太后送了一顿晚饭。”
  又笑对那亲卫道,“太后吃了你家的菜,赞不绝口。可惜呆的日子短,总得多试几样其他的。不然的话,怕是又要点你家酒楼的菜来吃呢!”
  亲卫见太后慈祥,又有黛玉在旁给体面,顿时受宠若惊,忙磕了个头,强压住紧张,笑着回话:
  “其实我们主母自己就喜欢下厨,所以虽比不得太后和郡主、县主见多识广,品味也是有一些的。
  “尤其是我们总督大人也好口腹之欲。这金陵城里,还鲜少有我们主母不知道的好菜品呢!
  “太后若要赏鉴金陵名菜,我们主母必能当个最称职的向导!”
  “呸!好猴儿!顺着杆子就爬上来了!”黛玉笑骂一句,看太后也笑得眯了眼,这才不说了。
  太后因笑道:“此事再议。你从行宫来,是丁家的事,还是太上的事?”
  亲卫低头拱手:“是昨天傍晚,太上巡江回来,听说贾家的贾蓉竟那样悖逆混账,十分震怒。。
  “原是当时便要带人去赏他板子的。但昨日北岸有些贪渎之事,戴相便劝了一句一人事不比一县事。
  “何况又只是个糊涂混账的毛孩子,委实用不着太上动气。
  “太上便让我们总督大人找两个会掌棍行刑的,让义敏县主带着,去教训那位贾蓉一顿。
  “我昨儿晚上领的命。总督大人说,让我今儿早晨再来,别吵着您休息。”
  太后点了点头:“这才对嘛!太上说了要打多少么?”
  亲卫眼睛看着地面:“太上说,至少打二十,让县主视情形往上加。
  “若是实在混账,便打死也是小事。”
  这话可就重了。
  黛玉有些奇怪,看了太后一眼,见她老人家默许,便含笑问道:
  “太上这是跟谁生气呢?气成这样?只是再怎么着,也迁怒不到贾蓉头上啊!”
  亲卫仍旧低着头,却记起自家总督对自己说的话:那位郡主极为敏锐,你只实说便罢。她想知道的,一个字都不用瞒。
  当下从容回禀:“北岸的贪渎是扬州胡闹。但彻查下去,却落在了北王头上。
  “正好昨儿苏州知府刚又送了北王的一封请罪折子过来,里头把他在扬州前后交往的人都说了一遍。
  “最后提到了贾蓉。
  “北王说,原本林郡主到江南一事,他也没注意、他也不关心。
  “可那天他正在宴客,贾蓉特特令人把郡主已至苏州的消息送到了他跟前。
  “当着一众宾客,北王实在面子上挂不住,这才奔往苏州,又行出那样荒唐的错事来。
  “太上越看越生气,一口气射光了一壶箭,手指都被弓弦勒出了血。”
  太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哼了一声,立即一抬手:“义敏,你带着他去!
  “给我先打二十个嘴巴,罚他的烂嘴贱舌!
  “再抽二十鞭子,罚他的脏心烂肺!
  “最后打四十棍子,罚他一辈子别想往金陵外头走动一步!”
  探春起身,心里长叹,却也只好领命出发。
  事情是冲着黛玉犯的,动怒的乃是太上,说怎么打却是太后说的。
  只是最后这个掌刑的,却是她。
  血缘上论,金陵城里,跟贾蓉最亲近的,也正是她。
  贾家的人犯的孽债,贾家的人盯着还。
  太上的算盘,真是打得比谁都明白。
  第292章
  探春去了一趟,回来时脸色苍白。
  黛玉看她情形不对,忙问是不是出事了。
  探春失魂落魄地坐着,半晌才抬起头来看她:“我们去了,并没动手,蓉哥儿,自尽了……”
  什么!?
  黛玉大吃一惊,忙抓住她的手问:“你确定是自尽?不是被人害了?”
  这一抓,才发现探春双手冰凉。
  黛玉忙把她两只手都包在了自己手里暖着,回头命晴雯拿手炉来。
  身上一暖,便如同把冻成冰的探春暖化了一般。她的眼泪哗哗地掉了下来。
  “东府嫡支……断了……”
  黛玉也沉默了下去。
  太后看着探春的样子,叹口气,使个眼色,让孟姑姑陪着到内室去坐一会儿。
  等她进去,太后出了一会儿神,才喃喃道:“想当年,我才二十出头,陪着太上下江南。
  “先去甄家,再去贾家。
  “薛家和王家当时都跟在贾家屁股后头转。
  “荣宁二府里头,宁府是长房,祠堂宗族,都在他们手里。
  “我见过贾珍,那会儿还是个小娃娃,极有志气。太上还抱过他……”
  说到这里,太后说不下去了,摇摇头长叹一声:“人家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们家却只一个三十年,便断了香火。”M..
  黛玉沉默地坐了许久,才低声说了一句:“两府最聪明的就是珍大哥哥,可最愚蠢的,就是蓉哥儿。
  “贾氏若有一日灾祸滔天,必定都是这爷儿两个埋下惹出来的。
  “当初在京里,敬大老爷打断了蓉哥儿一条腿,就已经是断了他承嗣念头的意思。
  “可这孩子一辈子顺风顺水,太过执拗……
  “大约是听说我来了金陵,委实不甘心受我的气,这才赌气一条路走到黑。”
  说着,抬起头来,命人叫了丁总督那亲卫进来。
  见那人竟一脸平静,不由挑了挑眉,道:“义敏惊恐伤感,说不出话来。
  “现场是什么情况?你可看清楚了?”
  “是。我们抵达时,贾蓉早已在自己住的屋子里服毒自尽。身子都凉了。
  “我赶紧报了江宁县,因曹知县这会儿正在太上行营,所以县尉带着仵作去了。
  “验尸后确认正是自尽。现场并无打斗痕迹。
  “只是并未留有遗书,算是一桩憾事。”
  黛玉紧紧地盯着他说完,不禁问道:“这是一条人命。你怎的如此平静?”
  亲卫愣了一愣,低头叉手:“回郡主的话,小人跟随总督十几年了。
  “虽然谈不上出生入死,但两江的剿匪次次没落下过,对我们总督大人的刺杀也遇见过若干。
  “别说小人见过的死人,便是杀过的人……想来郡主也是不想知道那个数字的。”
  黛玉默然,片刻后缓缓颔首:“是我浅薄了。”
  亲卫顿一顿,又道:“小人先前也说了,太上有旨意,若贾蓉太过混账,打杀了也使得。
  “如今他自尽,也算是奉旨了。临死做个忠臣孝子,竟算是改邪归正了呢。”
  黛玉睁大了眼睛。
  还可以,这样解释?!
  太后冷笑了一声,道:“就是个畏罪自尽!做什么要给他脸上贴金?人死账消?那活着的怎么办?活受罪?”
  不耐烦地让那亲卫回行营,“曹匡如没事儿跑的什么行营?赶紧叫他回来办案子!”
  亲卫笑一笑,答应了,磕了个头告退。
  出了门,跟同来的兄弟低声笑道:“曹知县不去行营,谁去太上跟前告状?
  “郡主这一手玩得漂亮!”
  另一个便推他一把:“少胡说。宁公最后一滴血脉刚没了,你还乐!”
  “为什么不能乐?”亲卫嗤笑,“全家最混账的就是他!他爷爷闭死关你听说了吗?
  “还有他爹自尽。为什么?不就为了让他能踏踏实实地活下去么?他倒好,作死!
  “不仅作死,还想拉着别人一起死!
  “我跟你说,咱家大人私下里早就跟我说了,要他见了县主,还知道认错,还则罢了。
  “要是来了听说他还在胡闹,让我直接把他打死!
  “若他死在我的杖下,贾府上下,管保安安生生、闭紧了嘴再也不敢惹是生非!
  “结果他自己死了!
  “害得总督一片心意全拿不出来了!”
  亲卫骂骂咧咧地回行营报知太上
  这一来,太上倒添了一丝愧疚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