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翁嬷嬷,妾身先告辞了。您老多保重!改日有机会,妾身也跟着您学几招!”
  也不见外,乐呵呵地大步流星走了。
  “瞧瞧这铿锵快活的步子,让谁看,谁能看的出来她这是要去跪佛堂的?”梅若芹忍不住叹息。
  这一系列的变化委实出乎陶哥儿的意料之外,他已是看懵了!
  翁嬷嬷便含笑捏捏他的小手,轻声赞他:“郡王知过而改,善莫大焉!奴婢陪伴您三年,听见您今天这样明辩是非,十分欣慰,亦十分得意!
  “郡王既已知礼,便当守礼。
  “这会儿郡王觉得好些了么?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饭?”
  陶哥儿想了想,点了点头:“我因为竹青之逝,伤心到不吃饭,会让梅良媛、耿承徽惶恐,更会让和恪姐姐为我担心,这是不对的。
  “而且,我上午玩得很开心,这会儿肚子也很饿了。我应该饱饱地在这里吃完饭,待回到承恩殿,才好照顾母亲,爹爹也好去忙国家大事。”
  梅若芹看着陶哥儿,羡慕得满眼都是光亮:“郡王真是忠孝仁义,难得至极。”
  和恪也笑起来,上手摸摸陶哥儿的小耳朵,道:“那我让她们把锅子炉子打开,咱们开始吃吧?”
  陶哥儿咧开嘴笑,露出一嘴可爱的小米牙。
  ——此刻才终于像一个四岁半的孩子了!
  承恩殿里太子妃不多时便醒来,伤心落泪。
  太子安慰了几句,便令人给太子妃弄了燕窝粥来果腹,又问清了太医无妨,便回了丽正殿。
  进殿不多时,外头便有人将宜秋宫后续的事情详尽禀报。
  几个人听完,太子还没吭声,段嬷嬷先跟王熙凤似的,双手合十朝天祝祷:“祖宗庇佑,我东宫嫡长子如此聪慧、深明礼义,也不枉太子殿下辛苦这一场了!”
  太子本来正笑得开心,听见这一句,不由便是一闷:“嬷嬷不夸我生了个好儿子,倒先替他跟我定了这辛苦种出来的果子了?”
  “……那不都一样?都一样!”段嬷嬷笑得合不拢嘴。
  庆海便凑趣:“要不人家都说隔辈儿亲呢!别说嬷嬷了,便是宫里的皇后娘娘和皇上,不也是有了孙子不要儿子的?
  “奴才听见侍卫们闲聊,常有那大家子里头,孙子便是那磕不得碰不得的大宝贝,儿子则只问能不能多替孙子挣些家业呢!”
  说到这里,段嬷嬷又赶紧追问太子:“给我们陶哥儿从皇上那儿讨来的西席老师,性情可还温和罢?那人学问如何?能教得翁嬷嬷这样好么?”
  太子笑道:“那人是前科的探花,学问自是没问题的。江南人,四世列侯,诗书传家,性情自是儒雅斯文的。
  “嬷嬷放心,孤已经见过两回,也单独谈讲过经典,是个饱学之士。
  “给陶哥儿启蒙,再合适不过!”
  段嬷嬷一喜:“那他什么时候开始给哥儿上课?”
  第126章 兄弟
  佛堂院很像外头的真正寺院,甚至比那个还要小巧一些。一正两厢两耳,两间耳房西侧的做了净室,东侧的做了经阁。
  正房供着三世佛,即过去佛燃灯古佛、现在佛释迦牟尼佛和未来佛弥勒佛。左厢房里是汉白玉雕的十八罗汉,右厢房则专供了一尊铜观音立像。
  作为一个有着丰富的地府经验的“人”,王熙凤一进了院子便先收了一切贪嗔痴的心思,恭恭敬敬地在院门处拜了四方,然后才迈步进院。
  按照先正房后两厢的顺序,将佛前供桌擦干净,供品摆放整齐,香烛都换新、剪亮之后,一一叩头祝祷完毕,这才去了右厢房,跪在观音像前,专心一致地诵起了《般若波罗蜜心经》。
  只照着供桌上的经文读了三四遍,她便觉得能够全背下来,便索性放下经书,双手合十,双目合起,跪在蒲团上低声念诵。
  所以她不曾看见,原本供桌前轻缓散开的香烟,随着她虔诚的诵经声音,渐渐凝成一缕笔直的细线,慢慢直冲屋顶,触到雕梁,再洒然落下,如同水浴一般,尽数披在观音铜像的头顶,再无一丝外泄。
  待她念诵到八十一遍之时,铜像似乎被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闪过,微微泛起了一层金色!
  正在丽正殿里接待不速之客忠肃亲王的太子,忽然心有所动,只觉得似有醍醐灌顶,不仅疲惫之感顿减,便是往日里看见胞弟就涌上心间的那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耐烦,也浅淡了许多。
  当下嘴角噙着笑,看着兄弟在眼前手舞足蹈口沫横飞地折腾了一通,直到他坐下喝茶,才含笑道:
  “你这又是要去西北靖边,又是想去东海剿匪,又是想去江南查税的,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忽然间这样上进起来,母后知道吗?”
  忠肃公顿时有些心虚,但声音却即刻间更大了起来:“哥哥不觉得么?朝廷这些要紧要命的差事,全无半点在宗室手里,反而都被那些老匹夫的蠹虫后人占了去!
  “早些年,哥哥还跟我说过愤慨的话,怎么自从进了东宫,正该拨乱反正的时候,却又只字不发了?!”
  太子失笑:“原本是你来跟我要差事,怎么话锋一转,却成了来讨伐我的了?”
  说着,突然伸手,在忠肃公的头上屈指敲了一记,“小猢狲,敢跟你亲哥打马虎眼!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快说!
  “我这里还有两筐奏本,今儿必得看完才行!”
  忠肃公很不乐意被敲打,却又没注意没躲开,只得哼哼唧唧地表示了不满。
  太子看着他的样子,忍俊不禁,便将庆海长赢都赶了出去,殿中只剩了他兄弟两个。
  见兄长这样信任自己,忠肃公心头顿觉一热,脸上便羞愧起来,拉着太子的袖子,小声道:
  “父皇嫌我小,还说我浮躁,不让我领差事,我不服气。好哥哥,你赏我个差事,我干好了,也好到父皇跟前争嘴!”
  “可是你要的这几个差事,哪一个干不好,都会饶上性命。”太子便也拉了他的手,推心置腹地劝他,“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没有父皇发话,你便给我个天做胆,我也不敢让你沾这两样。
  “至于江南的赋税,那是朝廷国库的大头儿。
  “西北、西南、东南,你也知道,这几年都不大安稳。江南赋税就是给这几个地方预备的军饷。
  “更何况你也说了,老勋贵们盘根错节、势力庞大,他们不知多少家子,都在江南。
  “你平日里就跟他们不对付,果然去了江南,他们必定给你使绊子。
  “到时候,税收不上来,还把你自己的名声搁进去!父皇和母后那么爱重你,不得心疼坏了? 你也大了,也替他们想想。
  “孝顺孝顺,孝就是顺,顺就是孝。
  “你放心。
  “西北、东南,必有一战的。等明儿局势稳当些,国库也充裕些,你也长大些,哥哥还指望着你替我掌帅旗、横扫九边呢!”
  一席话款款道来,字字句句说到了忠肃王的心坎儿里。
  刚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嘻嘻地笑着,硬拉着兄长的手击掌为誓,日后定要赐他大将军王,让他率军出征!
  太子满口答应:“一言为定!”
  忠肃王欢欢喜喜地告辞出去,庆海亲自送到宫门口,看他翻身上马,自己才回来。
  太子已经坐在条案后头开始处置奏本。
  抬眼皮见庆海小跑着回来,随意问道:“说什么了?”
  “说太子果然监国了气度不一样了。多少年了,头一回能跟您说话不挨骂的。”庆海笑起来,“小王爷可高兴了,骑在马上,都快跳起舞来了。”
  “这是什么好事儿么?”太子捏着笔,呵呵地笑,“过两日,太子妃好些,让她进宫一趟,把这件事悄悄告诉母后。
  “这个赖皮猴子一门心思地想要出去打仗,得让母后盯着他点儿。别大家一个眼错不见,他偷跑去边军就好。”
  话说完,抬头看着庆海,见他一脸惊奇的样子,便问,“怎么了?哑巴了?”
  “不是……就觉得殿下,好似气度真的不一样了。”
  “少拍马屁!”
  “不是不是!不是说您监了国气度不同,而是……好像就这么一会儿,就觉得不一样了!”庆海说着,心底微悸,膝盖一软,竟不由自主直接跪了下去!
  太子却不肯相信,只啐他一口:“没功夫听你混闹!滚出去!”
  庆海双手用力地撑着地面,带着些哀怨抬头看了太子一眼,却又似乎被晃到了眼睛,忙低下头去,身不由己一般叩了个头,这才费力地爬起来,抖着大腿退了出去。
  待他出了大殿,太子捏着笔,坐直了身子,有些狐疑地看向殿门,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双臂,轻轻歪一歪头,自语道:
  “这狗东西什么时候给我这样大礼磕过头?难道我这威严真的又长了不成?”
  越想心里越得意,不由便笑着低头看奏本,暂将此事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