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王家的正院乱做了一团。
  但是,没有一个人来打扰王熙凤吃饭、上课。
  直到王子腾被从衙门叫了回来,家里才渐渐地安稳下去。
  傍晚,王熙凤和孟姑姑上完课,吩咐意儿去取晚饭时,终于等来了王子腾的传话:
  “要跟侄女儿说几句话,晚饭只得请孟姑姑自用了。”
  王熙凤笑吟吟地起身:“是,遵命。”
  孟姑姑无奈地横了她一眼,当着意儿的面,板起脸来,道:“我这两天往宫里递的消息,可都说的是承徽的好话。
  “今日本来是放承徽半天假歇息复习,谁知承徽便出去胡逛!若有差错,你让我跟宫里怎么交代?
  “还请承徽记住自己如今的身份,必得谨言慎行!
  “承徽可明白?!”
  王熙凤忙站起来欠身恭敬听了,温顺答话:“是,我明白姑姑的好意,必定铭记于心!”
  待王熙凤施施然进了王老夫人的正院,却又被拦住。
  大热天,王老夫人的陪房嬷嬷亲自迎候在院门口,陪笑道:
  “二老爷有话,大姑娘的事儿如今已经不是内宅的事儿了,请大姑娘去书房叙话。”
  王熙凤嘴角微翘:“我爹曾经说过,二叔是金陵第一明白人。这话果然不错!”
  嬷嬷的表情险些裂开,忙低了头,又要亲自陪同王熙凤往前院去。
  王熙凤娇笑道:“哎哟哟, 好嬷嬷!您这记性可真不怎么样!
  “前院儿书房而已,我从周岁开始就在那里满地爬!
  “那屋里的青砖哪一块有暗纹缝子、书架子哪一格儿能藏信、窗外的树上哪个杈子有鸟窝,只怕二叔还没我清楚呢!
  “这可是我家!
  “我还用得着别人指路?!”
  老嬷嬷低着头弯下腰,闭上了眼,嘴里只会称是。
  等王熙凤拉着平儿的手轻快地消失在往前院的小路上,老嬷嬷抬起头来,满面惊惧,一头冷汗。
  急急忙忙往回跑,大步进了正房,惊恐地看着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悲愤之中的王老夫人,结结巴巴:
  “大姑娘……大姑娘说,这是她的家……书房而已,二老爷都没她熟悉那地方……”
  王老夫人定定地看着老嬷嬷,半晌,才喃喃了一声:“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
  老嬷嬷热泪盈眶,举袖掩住了脸,呜咽起来:“不怪大姑娘……
  “这宅子,原就是老太爷传给大老爷的……她才是正经小主子……”
  王老夫人木然,颤抖着手去够旁边高几上的茶碗,摸到了、捏住了,却猛地举起,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可她就这么着跟我们装了五年的傻!
  “她一个八岁的孩子,她戏弄了我和她叔叔整整五年!
  “可恶!”
  王老夫人声嘶力竭,狂喊不止!
  老嬷嬷一边哭一边上前去跪着苦劝:“老夫人息怒,轻声些!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大姑娘已经跟贾家、跟二夫人都撕破了脸,话也说透了,咱们已经没了退路了!
  “难道还真听大姑太太的话,逼死大姑娘不成!?
  “那可是咱们王家如今最聪慧果决的姑娘了!
  “这样的姑娘进了东宫当了娘娘,对咱们家只有好处啊!”
  老嬷嬷一番话说得入情在理,可王老夫人正是盛怒,根本就听不进去,咬牙切齿,低声厉喝:
  “就让她忽染重疾!
  “只要她这回进不了宫,接下来可有三年呢!
  “若是三年的时间我还不能让她乖乖听话,那我这一把年纪,也白活了!”
  老嬷嬷放声大哭:“老夫人三思啊!
  “大房一个哥儿已经废了,唯有这个姐儿,是大老爷的全部希望!
  “您若真的再断了她的前程,那不是要大老爷的命吗?
  “那可是您的长子,您疼了他一辈子啊!”
  王老夫人神情冰冷:“他的命,五年前就该交出来了!
  “就因为他不肯死,到今天还苟延残喘,这才让咱们在京城的日子,举步维艰!”
  老嬷嬷惊恐伸手,狠狠地堵住了自己的嘴,不可思议地看着王老夫人,瘫倒在地!
  第14章 好二叔
  王家祖上起家,与四王八公俱是一起,乃是从龙之功。
  圣祖定鼎天下之后,论功行赏,王公侯伯封了一片。其中王家先祖,便封的是“都太尉统制县伯”。
  只是这位王县伯十分识趣,得了爵位便说自己乃是江南人,实在受不得都中气候,倒是愿意替天朝去南边镇守。
  圣祖自然大喜,大方地赐了个两广市舶司使的差事,总揽东、南沿海的洋货买卖。
  自此,王家这才开始踏上了积攒财富、盘踞金陵的道路。
  不过两代人一甲子,金陵开始流传出“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的口号。
  待到王熙凤祖父这一代,王家终于卸任市舶司,一家子回了金陵老宅。
  而王老太爷入京为官时,身边只带着长子王子服和长女王子妘,也就是王熙凤的父亲和大姑母(现在的贾王氏)。
  王老夫人则带着次子王子腾和幺女王子昙(现在的薛王氏)留在金陵侍奉公婆。
  所以,王家在京里的宅院,一开始,是没有二房王子腾的住处的。
  前院的书房、后宅的正屋,王熙凤自襁褓里,就被王老太爷和王子服夫妻抱着逛——全家上下,对这两个地方都了如指掌的,唯有王熙凤一人而已。
  如今王子腾传话让王熙凤去书房,哪里还用旁人带路?
  她带着平儿,穿假山、绕屋后、走小径、过竹林,路上穿梭的十数个小厮清客,一个都没惊动,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书房后头,敲了敲窗棂:
  “二叔!”
  王子腾坐在书房里,刚听完下人回禀贾府的动静,陷入沉思,被这一声清脆的叫声吓了一跳。
  左右看看,却发觉是后窗处传来的动静。
  忙推开窗,见王熙凤带着丫头正淘气地给他行礼,无奈一笑:“怎么没走前门?”
  王熙凤这才绕到门口。
  几个服侍的小厮男仆忙垂首退出了院子,又有丫头打了帘子请她进去。
  王熙凤笑嘻嘻地进去,又冲王子腾屈了屈膝:“给二叔请安。”
  接着自己便站直了,笑道,“大路上人来人往的,我不耐烦,便走了后头,清静。”
  王子腾听得眉骨一跳。
  也就是说,自己虽然给老太太传话说要让凤丫头来前院书房叙话,老太太却谁都没告知,就打算让凤丫头在男仆们面前公然露脸。
  家里还有一位教导姑姑。
  这不是给自己家做祸么!?
  即便如了大家的愿,凤丫头进不了东宫了,可王家治家不严、粗鄙无礼的坏名声,也就传出去了!
  尤其是余氏今天刚跟大姐出了一大场丑!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压下满心的烦躁,王子腾睁开眼,和颜悦色地看着王熙凤:
  “坐吧。是我的不是。我该去上房跟你说话,不该让你来前院。”
  “二叔让我来这里,是不愿意让我瞧见祖母和二婶。
  “毕竟她们二位都笃信大姑母的话,觉得我不顺从摆布嫁给那个纨绔贾琏,便是十恶不赦。”
  王熙凤笑吟吟的,态度十分热络,可嘴里的话却一个好听的字眼都没有:
  “教导姑姑们每日要往宫中传信,说明当日秀女教导情形。
  “我那孟姑姑头一天便告诉我,她跟宫里说了我幼时曾习武、身体极好,便是规矩礼仪,虽然不识字,却也学得刻苦。
  “我为了这个,还把自己的私房钱送了大半给她做谢礼。
  “二叔,我可是一心替王家争光,这个银子,您得补给我!”
  所以,自己这位好侄女儿,已经提前走通了教导姑姑的门路,把她的情况,半吐半露地,上达了天听!
  王子腾只觉得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头疼欲裂。
  但还是得跟着她的话尾,含笑道:“凤姐儿有这样的心机手段,不愁进宫后不能立足!
  “别说你那点子私房钱,便是你进宫后的各项花销,也都包在二叔身上!
  “我今天回来这样早,便是要捋一捋家里的账,抽些现银出来。
  “听说各府的教导都只有十数日。这时间紧得很。
  “我刚查了,若是十日后,只怕暂时只能给你带两万银子——
  “你自己的私房,和你娘的嫁妆铺子之类的,你自己规整,我就不插手了,可行么?”
  两万!?
  王熙凤的眼睛都亮了,笑容顿时真诚了十倍:“好二叔!果然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来!
  “二叔放心,我定会省着些花用的!”
  王子腾连连摇头:“这世上都是先敬罗衫后敬人。
  “既已决定要进宫,那咱们王家的姑娘,岂能因为银子在那里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