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苏蕊珠拉过姜蜜儿的手:“放心吧,就当陛下是寻常食客。”
  若是心里把崇明帝当做昔日来姜记寻吃食的赵丁贵,确实没那般紧绷着了。姜蜜儿沉下心来,菜刀在案板上起落生风,水晶肘子切得能透光,琥珀色的卤汁顺着瓷盘流成弯月,一道道瞧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的冷盘从她手底下流出。
  施依玉眼睛瞪得像元宵:“蜜儿呀,你这手艺堪比御厨!”
  姜蜜儿眉梢飞扬,眼波流转如雀:“我还记得陛下之前的脉相,先前也找魏公公找了脉案来看,这些冷盘,不仅爽口,陛下吃过必定能身心舒爽许多。”
  “连太医院的脉案都能给你看,陛下是真信你。”苏蕊珠自是晓得这脉案的要紧,忙叮嘱她,“但以后莫要向旁人提起此事,免得招惹祸端。”
  姜蜜儿吐了吐舌头,暗暗记进了心里。
  毕竟马上要做镇北侯夫人了,纵然陆沉舟不介意,她总也要多多了解世家规矩。她净手后,擦干水才挽住苏蕊珠:“你可得多教教我,我这脑子里跟白纸似的,且等着咱们苏大画家画呢。”
  施依玉捻起一枚樱桃扔进嘴里:“确实得她教你,我向来是横冲直撞的。”
  姜蜜儿捂嘴笑:“若能无所顾忌,谁愿意左右逢源呀?我们这些人里,就属你命好。”
  “那是。”施依玉眼巴巴地盯着刚打好的奶酥,“我能尝尝吗?”
  她们在厨房里笑闹,几名厨娘一边配菜,一边凑趣,倒是其乐融融。时至正午,红豆豆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陛下娘娘,还有公主都到了,夫人说一刻钟后可以传菜。”
  姜蜜儿让施依玉她们先去落座,她们相视一笑:“哪儿能让你一个人忙活?”
  在这两位世家小姐的指挥下,传菜稳稳当当,颇有节奏。施依玉虽然不怎么在乎规矩,但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皆精,她妙语连珠地把这些佳肴夸上了天。
  “诸位且看这冷盘'寒江独钓',莴笋丝是钓竿,木耳丝是水波,那粒红樱桃便是独钓的渔翁!”
  若说菜有十分味,她的解说也有十分精妙,把每道菜都讲活了。一整场满月宴可谓色香味俱全,还不缺诗情画意。
  崇明帝合掌大笑:“朕许久没有这般尽兴了,姜大夫何在?”
  姜蜜儿亲自端着一盏奶酥顶碧螺春送到崇明帝面前,然后身着桃红色裙衫的丫鬟们似流水一般,给在座诸位都上了一盏。
  元昌公主笑着对崇明帝道:“细想想,女儿馋这奶酥顶都馋小一年了呢。”
  “哦?那朕可得好好尝一尝。”
  一口咬下,酥粒在舌尖簌簌碎裂,浓郁奶香裹着微甜在口腔里化开,似云絮般轻盈,又带着脆感的余韵。
  崇明帝眼睛微眯,又缓缓睁开:“妙极。”他偏头看向皇后,“梓潼以为呢?”
  今日自到姜宅起,皇后嘴角的笑就像贴在脸上的假面,纹丝不动。十余年筹谋如一盘精密的玲珑棋局,原以为能让苏家借镇北侯府的势再富贵几十年,却叫姜蜜儿这枚横空出世的棋子搅乱了全盘经纬,那份如骨鲠在喉的憋闷,在心底反复碾轧。
  但她又不得不来,她需要给崇明帝的体面,也不愿与镇北侯府真的对立,更重要的是,她不想驳了女儿的面子。
  元昌公主看向皇后,眉心蹙起的细褶如轻烟聚拢,喉头微微滚动,生怕母后犯轴。
  “听元昌说,这一桌子都是姜大夫的功劳,真真是食药双效,此等本事,进太医院也使得。”皇后看了眼太夫人,勾唇微微一笑,“也不知妹妹可舍得?”
  皇后积威甚重,寻常人也不敢直视,只觉隔了一层纱。今日她展颜一笑,真是犹如凤舞九天,美得张扬,又惊心动魄。
  太夫人自是恼长姐的无情,但又不能真的挥剑斩断血缘,如今面对长姐递过来的橄榄枝,心里还是别扭,因此只轻轻点头:“我是个深宅妇人,由他们吧。”
  软钉子扎得皇后心口闷痛。
  毕竟是发妻,争吵过后,崇明帝回头想想,他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皇后在宫中这么些年,皇子皇女们都长大成材,她自是有些偏颇和凉薄,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作为皇后和妻子,她已是很称职了。
  崇明帝朗声道:“梓潼此言有理,那便封姜蜜儿为正七品饮膳太医,不必入宫当值,听旨传召即可。”
  在座诸人俱是一惊!
  这相当于崇明帝白送了姜蜜儿一个官身,还不必受太医院的桎梏。虽然她这饮膳太医无甚权力,但谁都晓得,太医院那堵朱漆门,百年来从未许女子踏过半步。
  皇后抬眼看向崇明帝,识别到了他眼中细细缕缕的暖意,像春溪融冰般漫过她结了霜的心底,喉间突然泛起咸涩。
  姜蜜儿强自镇定,叩首谢恩。
  崇明帝起身,微微颔首:“就当你们十日后大婚的贺礼了。”
  第0章 最终章福绵长
  许是担心姜家人参不透圣意,魏公公隔了几个时辰竟又折了回来,特意把姜蜜儿拉到一旁叮嘱:“姜大夫可知,这道圣旨究竟因何而来?”
  姜蜜儿果然一脸茫然地摇了头:“去北境的赏不是早就领过了吗?”
  她转头四顾,丫鬟婆子们正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宴会残局。暮色正四合,微风卷着暖意拂过,暖黄的夕阳漫过檐角,连花瓣与叶片相触的摩挲声,都似能听得真切。
  这般雕梁画栋、姹紫嫣红,难道还不够吗?实在太多了,多到让她心里都泛起几分惶恐。
  魏公公思忖片刻,索性直白点破:“往后勤着上折子请安,里头多提提新制的菜式点心,懂了?”
  姜蜜儿恍然大悟——敢情是崇明帝瞧上她的手艺了!
  心底蓦然炸开无数烟花,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先前的赏赐,约莫是沾了陆沉舟的光;而这次,却是实打实凭她的巧思与手艺挣来的。
  她迭声应下,又给魏公公塞了好些蜜饯果子,这才欢天喜地去找林舒:“娘亲!是我!是靠我自己呢!”
  林舒正和庄玲一道蹙眉琢磨着事,见她蹦蹦跳跳的模样,忙伸手拉住:“都快嫁人了,还这般不稳妥。”
  姜蜜儿三言两语讲清魏公公的意思,林舒与庄玲对视一眼,眼底的动容一闪而过。
  “我总想着,咱蜜儿这般出色的姑娘,迎亲的礼数总不能太寻常。”庄玲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姜蜜儿却摇了头:“不用的嫂嫂。”
  她又拉住林舒的手:“一切从简就好,只要两家面子上过得去,我才不在乎嫁妆聘礼有多少抬呢,最要紧是大家伙儿都高兴。”
  林舒勾唇笑了笑:“你就踏踏实实当你的新娘子吧。”
  接下来的日子,姜蜜儿果然半点不用操心,娘亲和嫂嫂把一切都打理得妥帖。她乐滋滋地往糖水铺跑,又调配出好几样新奇方子,个个都颇受欢迎。
  挑了好评最高的饮子送进宫,据说次日早朝,即便镇北侯一言不发,崇明帝也特意把他拎出来夸了好几句。陆沉舟来找她时,直言沾了未婚妻的光,逗得她直捧腹。
  糖水铺里,张二丫凑在青瑶身边小声嘀咕:“小姐定是在想侯爷呢,不然哪会笑得这么甜。”
  青瑶捏了捏她的鼻子:“人小鬼大,方子都记牢了?”
  张二丫吐了吐舌头,抿了口酸枣仁饮子,顾左右而言他:“真好喝。”
  青瑶虽对药理医理还不算熟稔,却天生是块当厨娘的好料子,照着姜蜜儿的方子,总能还原出八九分滋味。张二丫有空就来讨糖水喝,对着青瑶的手艺赞不绝口。没几日功夫,两个原本素不相识的人,竟处得和亲姐妹一般。
  日子过得飞快。这日,姜蜜儿正在给客人诊脉,施依玉和苏蕊珠走了进来。施依玉嗓门亮,右手叉着腰,朱唇撅得老高,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明儿就成亲了,你见过哪家新娘子今儿还往外跑的?害得我们来添妆都寻不着正主!”
  苏蕊珠面色红润,捂着嘴笑:“方才去姜府没见着你,就猜你准在这儿。”
  客人闻言起身,拱手笑道:“恭祝姜大夫新婚大喜,今日便不叨扰了,改日再来。”
  姜蜜儿起身送了送,才对这对总是形影不离的千金福身道:“让二位白跑一趟,还请恕罪?”说着,俏皮地眨了眨眼。
  施依玉没绷住,“噗嗤”笑出声,却仍不依不饶:“不行,得罚你……”她眼风扫过一旁的苏蕊珠,“就罚你成亲后多做些耐放的蜜饯果子,我跟珠儿路上吃。”
  姜蜜儿眉头微蹙,望着二人:“你们要去哪儿?”
  苏蕊珠抿嘴轻笑:“下江南。早就向往那烟雨朦胧,想亲眼瞧瞧,记在心里,再画进画里。”她微微偏头看施依玉,“玉儿不放心我,央着英国公夫人应了的。”
  施依玉不自在地挪了挪脚:“谁不放心了?我是觉得你画不出来,想凑近些取笑你罢了。”
  话虽如此,她眼底那抹温暖柔和的光,却早已泄了心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