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3章 聊“事后天”是海王的“男德”
卢卡看着许洋的窝囊样,不禁想起纪忍冬方才为了科研经费愤愤不平的模样。博士和博士还真是不一样,有人犯了事躲在父母身后,有人却为了捍卫理想舌战群儒。
正想着,嘴角不禁泛出笑意,半晌才回过神,猛得收住笑。还好委托人们已经乱作一团,没人发现他走神。
“混账东西,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打人啊?脸都让你丢尽了!”老头儿自进门起一言不发,此刻抬起手向儿子抽去。手掌在空中划出夸张的弧线,最终轻轻落在儿子衣襟上。
老太太讨好地瞅着卢卡,像抓住救命稻草,“律师你看看,我这儿子心眼实啊……”
拉锯战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卢卡总算和一家三口达成共识。由于是互殴,对方也存在过错,先按防卫过当辩护。
他捏着最后一丝耐心将文件收进公文包,与委托人告别,离开了接待室。
“律师,你东西掉了。”许洋从地上捡起一本书递给卢卡,“你收文件的时候掉出来的。”
“谢谢。”卢卡接过,塞回公文包里。
“《你当像鸟飞向你的山》,你也读这本书吗?”过去一个小时,许洋一直颓废少语,此时眼神却亮堂起来。
“朋友说好看,闲得没事拿来看看。”卢卡满不在意地拉上皮包拉链,“案子不大,别放弃希望。”
许洋仿佛遇到知音,深深向卢卡鞠了一躬。
卢卡低头看表,咨询时间刚好满两个小时。他只当毕恭毕敬的当事人不存在,单手扯开领带:老子下班了!不伺候了!
西装革履的禽兽解除封印,浑身痞气溜达出律所,跳上网约车,直奔夜店。
工作日晚上的夜店并不似周末人满为患,刚好留出空间给卢卡大展拳脚。
他刚脱了衬衫,溜进舞池,就看到美丽女人在一旁独自喝闷酒。
他旁若无人地扭着身子靠近,两对眼睛互相扫视。晃动灯球下,看不清人脸,只有醉意和荷尔蒙是真实的。
女人一把拽住卢卡光溜溜胸口前的领带,卢卡也在女人的授意下把手放上她大腿。她贴在他胸前灌了他很多酒,一开始用酒杯,后来用嘴。
卢卡非但没醉,反而愈发兴奋。他用胯推动女人的腰,随着音乐摇摆,舞步颇具阿根廷风情。
女人看他风骚了得,来了兴致,在他怀里又蹦又跳,最后就跟他回了家。
老旧平房的卧室里,衣服胡乱扔了满地。床单被拉扯得皱巴巴堆在一侧,另一半垂落在地上,压住一团丝袜。喘息声吞吐着热气,空气里酒精浓度高到只需一根烟便可以点燃。
随着一声长叹,卢卡结束了最后抽动,酣畅瘫倒在床上。倒下去的瞬间,他伸手一揽,把身旁陌生女人带到怀里。
既然是双方自愿,情绪价值就要给足。用聊“事后天”代替抽“事后烟”,是卢卡的“男德”。
“你是哪里人?”卢卡声音伸懒腰一般从嗓子里抽出来。
“重庆,人家都说重庆出美女嘞。”
白织台灯下,卢卡这才看清她的脸。川渝女子特有的白嫩皮肤,湿答答刘海分了叉,开胶的假睫毛和晕开的眼睑下致工业糖精味儿十足。哪怕是超大直径美瞳,也没埋没那双小鹿一般灵气逼人的圆眼睛。
她娇着嗓子问,“你呢?”
“阿根廷。”
“阿根廷?”女人一脸不可置信,但想想他方才放纵形骸,又合情合理。女人来了点兴趣,“阿根廷哪里?”
“罗萨里奥。”
“那里好玩吗?”
“好玩啊,有河,有港口,还有酒吧和妓院。”卢卡张口就来,这些话不知道与多少女人在这同一张床上说过。
“什么河?”女人有口无心,“有密歇根河美吗?”
“巴拉那河是我们南美第二大河,比密歇根河厉害多了。”
话脱口而出,卢卡愣住了,连带搂着女人的胳膊变得僵硬。
同样的话,他曾说过一次,听者是纪忍冬。地点正在密歇根河畔。
一年半以前的密歇根河同今天别无二致。
“巴拉那河是我们南美第二大河,比密歇根河厉害多了!”卢卡纵深跃上河沿,浑不吝地说,“我家门口就是巴拉那河,我喝醉了掉下去过几次。我命大,死不掉。”
他背对着水面在石阶上坐下来,手里抡着刚从身上扯下来的T恤,冲律所所在的大厦鄙夷怪叫。
夜幕下,高矮不一的发光矩形排列在静谧河水上,绚烂与冷漠是资本无声的霸权。卢卡渺小身影夹在高楼与河水的缝隙中,像一头迷失在城市文明的野兽。
纪忍冬在路人异样目光中静静看他闹,夜色掩盖了她眼睛里对生命力难以名状的向往。
半晌她才开口,“你的家在哪?”
卢卡放下手里的衣服,怎么也说不出敷衍的话。阿根廷发给他护照,但那里不是他的家乡。
七岁那年,他家搬到罗萨里奥刚满一年。他像往常一样搬货回来,看见父亲在自家超市门口向一个刀疤脸点头哈腰,用极其生涩的西班牙语说,“求…求你别为难我,我还…有三个孩子要养,只是混口饭…吃罢了……”
刀疤脸没耐心听他说完,掌心按灭了烟头,抬手丢在他脸上。
四五个看脸色行事的地痞收到信号,大摇大摆闯进店里。眨眼间,酱油、醋瓶子碎了满地,玻璃鱼缸扣在地上,牛蛙拖着半条腿在残渣上乱蹦。
港口区的街道永远湿漉漉的,空气中飘着鱼腥。卢卡从后门溜出去,踩着泥泞路面一口气跑到认识的华人警员家里,倒着气大喊“叔叔救命!”
第二天,华人警员笑呵呵地来家里问候一圈,父母拿出好吃好喝招待,临走还塞了红包。从那以后,每月来收钱的人从刀疤脸变成华人警员。要价比刀疤脸还要高,下手还要黑。
他的家乡不应该是这样的地方。
“他们黑吃黑,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能预判呢?你有担当还有勇气,已经做得很好了。你父母应该为你骄傲。”纪忍冬站在石阶下面,身体微微倾斜,倚着卢卡垂下来的小腿。
她的声音比河水更清亮,比河水更包容,让这个残酷故事变得柔和起来。
“别担心,”卢卡轻轻抚摸纪忍冬头发,“后来我练成我们这个街区最壮的人,又去背上纹了条龙,就没人来收保护费了。我们中国的龙,克外国鬼。”
纪忍冬不忍问下去,只踮起脚尖,戳了戳他肩头硕大的三角肌,“怪不得,要不然你也不会身材这么好嘛!”
纪忍冬的手指冰冰凉凉,戳得他心头痒痒。低头一看,一双勾人狐狸眼亮闪闪地望着他。他低下头,湿热的唇轻轻落在她睫毛上,然后是眼睛,接着是脖颈。
他感到她很轻很轻,就像要融化在他两臂间,他生怕她随风吹散了。她又很厚很厚,如同地母,他的委屈、他的不甘、他满身的伤痕都在她温热的抚摸中渐渐愈合。
他将她的犹豫当成许可,发疯般将双唇重重压在她唇上,胡乱揉搅,全然不顾往日技艺,只想把自己一寸不剩地交付于她。
她在发抖,他向她倾倒。
她下意识用尽全力推开他。
四目相对,她和他都愣住了。
“抱歉,”卢卡喘着粗气,原地后退好几步,“我冒犯你了。”
“没……”人是她推开的,再说什么都晚了。纪忍冬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泪珠儿顺着脸颊静静流淌。
卢卡慌了,想给她擦眼泪又不敢伸手,只好站在那里,两只手腕挨在一起送到她面前,“你想怎么办?把我交给警察?”
纪忍冬摇摇头,倔强地抹掉眼泪,一双瞳仁亮闪闪吞下远处一排大厦,“我来美国,又不是来搞男人的。”
“巧了,我也不搞男人。”卢卡弯下腰,脸伸过来哄她笑,“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投缘?”
纪忍冬勾起嘴角,眼泪一粒一粒落进嘴里。她一把抹掉泪水,踮起脚尖,手臂挂在卢卡脖子上,“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对吗?”
“当然,在这个国家,我就跟你最好了。”他极尽温柔地笑了,是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河水听了他们的心事,静静流向远方。繁星隐匿在市中心的绚烂霓虹灯中,月亮也不显眼。
半年后,卢卡去土耳其出差时遇到了安娅。两人渣得坦荡,便一拍即合地做了男女朋友。
似此星辰非昨夜,无人风露立中宵。
“诶,问你话呢。这是什么?”女人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把手工雕刻的木质小刀,在手里把玩。
“别动那个!”卢卡条件反射似跳起来。
“这么宝贝这把刀,你女朋友的?”女人挑衅般把小木刀死死抓在手里。
卢卡意识到失态,不动声色回到调情语气,“我是要你当心,不要伤到手了喔。”
“你可别骗我说你没女朋友。”女人把小木刀扔在一边,斜眼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