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喝水吗?”
姜凤霞摇头,宁遥也不多说,就静静陪着她,过了须臾,她才开口,声音黏质,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空灵,“遥遥姐,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她一愣,摇头,“没有。”
“你不问我跟他是什么关系吗?”
宁遥,“跟我又没关系。”
她声音提高了几分,“你不觉得我在撒谎,在骗你吗?”
宁遥停了几秒,没有立刻回她,“你背地里害我了?还是给我使绊子了?”
姜凤霞愣住,宁遥又说,“既然没有,那只是你的隐私。”
所以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她又哭了,眼泪哗哗往下流,抱着宁遥,再次把眼泪蹭到她肩膀的布料上。
宁遥拍她的背,“不哭了,不哭了。”
好半晌,她才停下,坐在一旁抽噎,宁遥调侃道,“我衣服又湿了,第二件了。”
姜凤霞支吾道,“那我给你洗嘛。”
“我这件天丝的,手洗?”
“手洗。”
宁遥笑笑摸摸她的头发,“小兔子吗?眼睛都红肿了。”
她笑了一下,又觉得不合适,不好意思,“其实我就是过的很惨的那种,我妈不喜欢我,她只喜欢我弟弟,对他极尽包容。”
“姜龙初中时候弄大一个女生的肚子,那女生傻乎乎的在操场上跑圈,想堕胎。好多女生家长那时候来我家寻他,打他,他就是那种不学无术还总是犯罪的分子,她们花了十万积蓄给他找了个工作,结果他又跟朋友勾搭女生,企图强迫,那女生把他告了,他蹲了十年少管所,两年前才放出来。”
“我妈又给了他十万积蓄,想让他儿子好过一点儿,结果他儿子没找工作,赌博花完了,你知道最离谱的是什么吗?他一年前不知道勾搭上哪家的小姐,据说人家舅舅是什么政协委员,那姑娘还给他生了两个双胞胎,我妈那时候还可想去南方看看孙子。”
“结果呢,人家那样的家庭,看得上他?吃饭连桌都不让他上,他还说人家瞧不起他,人家凭什么瞧得起他?你说凭什么?你一个初中没念完就蹲大牢的渣宰,凭什么?”
“两月前,他滚回来了,人家是不可能跟他结婚的,他偷开回人家几辆车,骗我妈说在外头挣钱了,我妈还乐的跟啥似的,结果他转头叫叫了两个鸡上家里,我妈就在门口听了一晚上,第二天完事儿了,拿着扫帚赶人,骂人家骚狐狸勾引他儿子。”
“我妈,真的可爱他了,初中那个姑娘,我妈还去伺候了人家小月子,给人家家长下跪,求人家放过她儿子,现在她儿子不知道怎么,又跑出来到这儿,我可不会惯着他,我早就跟她们脱离关系了。”
“他给我发短信,威胁我,想要把车用我的身份证过户,怕那小姐查,想的美,他凭什么再沾染我?”
宁遥掏出纸巾给她擦眼泪,她从前只是到人可以不幸,但不知道人能不幸到这种程度。
果然还是托翁那句话,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她坐在楼梯口搂着姜凤霞,思考母亲到底是什么?多年前,在医院,邝野割腕那次,没醒来之前,在病房门外,白蕊珠情绪崩溃的骂她,说她害她儿子。
宁遥当时说,害他的不是我,是你。
她更崩溃,要不是医院不能大喊大叫,估计能上来动手扯她。
像宁凤娟女士,宁遥总把对她的思念压的很深,因为她再也见不到她了。
今天被姜凤霞撕开口子,像崩断了缝纫伤口的线,愈合的时候很缓慢,裂开只需要一瞬间。
有时候宁遥想问一问宁女士,她一直没说出口也没有机会再问的话。
妈妈,你到底爱不爱我?
第26章 ☆、26.她的港湾
“其实,我妈妈四年前去世了。”
坐在台阶上的姜凤霞停下抽噎,睫毛眨巴,挂着水珠,心口一窒。
宁遥站起来走到窗边,伸手握住栏杆,“是我从首尔回来之后,那个暑假。”
按照她的成果,继续申985的博没问题,可是那半年她一直待在家里,处理完母亲后事基本不出门,不想继续读书,也不想找工作,宁遥长这么大第一次一点目标都没有。
微信上一条停留在宁凤娟四年前给她发的信息,【遥遥,你那里有没有冰箱啊?妈妈寄的东西你收到了吗?收到给妈妈说一下,寄到你们学校了。】
宁遥并没有回复,却去取了东西,那是一些家乡的速食,还有宁凤娟女士精心包装的炸丸子,另外是一箱水果,全放了冰袋,湿答答阴了箱子大半。
首尔的物价贵,水果更贵,宁遥作为交换生,租了房子后看了看余额,心如死灰。宁女士在俩人闹的很难堪那一次,后又给她打了五万块,她没动过,花的一直是自己兼职赚的,扣除生活所需,所剩廖廖。
很多男性作家描写母亲,会将她神化,区别于一般女性,与其说他爱母亲歌颂母亲,不如说是他偶尔对这个世界失望之后,幻想出来的港湾,他从未了解过他的母亲。
女性不同,因为性别原因,她共情母亲,她没有港湾,面对的要更加赤裸。
宁遥姓宁,宁凤娟女士也姓宁,她的生父宁文卫也姓宁,一度宁遥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叫宁
幂。
悲哀的是有的女性会因为跟丈夫的姓一样,而洗脑自己拥有冠姓权,宁凤娟女士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孩子就是随父姓的,只不过在跟前夫离婚后,也曾松一口气,好在姓氏一样,不用去派出所给孩子改姓了。
宁凤娟女士是一位非常普通且传统,可以说毫无特色,并不起眼的妇女,她像很多中亚妇女一样,没有很高的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却拥有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并且大放异彩,勤劳踏实,节俭辛劳,相夫教子,安于家庭。
是个很适合作人老婆和母亲的人。
这样一个人,传奇的是一生中拥有四位丈夫,最后也死在丈夫手里。
宁遥的出生是个悲剧,甚至不是出生而是胚胎成型时期她没有被b超探照出发育好的阴茎,xy怎么成了xx?
她的奶奶在看b超单子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医院,宁文卫冷着一张脸,要宁凤娟流掉,天真的宁女士表面上跟丈夫打哈哈,想糊弄过去,安慰丈夫说不定b超测错了,“旁征博引”大量别人家事例,企图让丈夫安心。
就算是个女孩,生下来他也不会不认吧?宁凤娟女士真的生下来一个女孩,丈夫脸色铁青,还没等妻子看一眼孩子,就开始张罗买家。
宁遥是个很早记事的小孩,上幼儿园之前,宁凤娟还没有跟宁文卫离婚,她俩一直在扯皮,宁遥是从姥姥那里听说的,宁凤娟曾经同意把她送人,那人给了一万五,可不到一天,她就连夜去把她抱了回来。
因为她内心朴素的信奉抛弃孩子死了是要下地狱被小鬼放在碾子上磨的。
那几年很糟糕,宁凤娟一直没有身孕,宁遥却越来越大,别人都上小班了,宁文卫却不愿意掏这个钱,上什么幼儿园,直接上小学得了。
母亲的启蒙令人印象深刻,宁遥别的都记不得了,只记得宁凤娟欣喜的买给她一本蒙帖绘画本,蒙纸多出来一截,她给她裁掉。她带她上街,指着那些招牌叫她认字。
宁遥初中曾很幼稚的想过,她像孟子,海瑞,岳飞这些大人物一样,都是母亲启蒙,可她不像他们那么忘性大,她知道她妈叫什么,等她功成名就,就把她妈名儿写碑上。
两人离婚之后,宁遥一直不知道,宁凤娟有时候会在半夜里莫名其妙的坐起来开着夜灯流泪,哭声都没有,只是一直流泪。
她不像爱玲笔下曹七巧那样的母亲,宁凤娟从来对她很温柔,在她半夜爬起来给宁凤娟擦眼泪的时候,摸着她的头发,重复着,“不怪遥遥,不怪遥遥。”
可是宁凤娟真的很懦弱,没多久,她又找了个丈夫,那男人比她还小半岁,喜欢抽烟,喜欢在她妈妈的房间发出让她害怕的声音,更喜欢偷拿宁凤娟的钱。
宁遥看到了,那男人就威胁她,你敢告诉你妈妈,我就捂死你。
有一天,那男人来接她放学,那是个阳光很好的星期五,他带着她,放在他的摩托车上,轰鸣而去,一直到宁遥从未涉足过的田野里,她还记得玉米地的玉米杆子好高好高,油绿油绿。
他说他要小解,之后就不见人影了,小宁遥害怕极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糊在两侧的头发上,像是什么定型发胶。
第二个继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却在背着大包走的那天,恶狠狠的对小宁遥下诅咒,“都是因为你,你妈连个对象都找不上,拖油瓶。”
宁遥问宁凤娟自己真的是个拖累吗?宁凤娟说没有,你是妈妈的宝贝。
“那妈妈,你能不能不要找爸爸了?咱们俩个人在一起不好吗?”
她天真的称呼男人为爸爸,宁凤娟说她年纪小,小孩子懂什么呀,妈妈怕养不活你,小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