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于是,在那天的黄昏。熟药所的坐诊大夫、顾客、病患们,都看到了一副这样的场景:一个瘦如稻草的姑娘捧着一包霍香正气散流眼泪……
“买,都买!”萧寒酥一锤定音。
除了药,又挑了些桂皮、八角,苏榛留着炖肉吃。
药所总消费共计四百六十五文。但这笔钱苏榛没心疼,反正都要备着,可以用很久很久。
在城门关闭之前,萧、苏两家人坐着盛小山赶的马车出城,去往行商客栈。
萧容和叶氏看着一堆药包里最醒目的霍香正气散陷入了沉思。
萧寒酥轻轻咳了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虽然它是防暑之用,但万一呢,万一山里突升温……或者屋子里……太热呢。”
萧容和叶氏默默的看着儿子,又默默的看向苏榛。
苏榛倒是一副嫌弃的眼神、跟长辈们统一战线:“我就说不该买吧,偏不听!”
萧寒酥:……
夜,盛府。
盛家掌家的老爷子,盛飞松破天荒的没早睡,一直在等自己最疼爱的长孙盛重云回来。
季春管家有些无奈:“老爷,要不您别等了,公子今晚都不一定回得来。”
盛飞松眉头深锁,“他这是在躲我的责问,还是真的去替府衙办事!”
“绝对是真的在办事!太守大人早就想铲了千锦庄这个毒瘤,这次居然还敢当街掳人,这是大宁重罪。虽说抓人自有官兵负责,但公子古道热肠啊,更何况去帮忙也是太守亲自请的。”
盛飞松瞥了季春一眼,冷哼一声。
他当然知道季春肯定是会帮重云说话的,但重云这孩子,也确实跟那位年轻的太守大人私交甚好,去帮忙也不奇怪。
“我再问你,退婚之事可真的是苏家嫡女自愿?”
季春正色道:“这么大的事,小人哪里敢乱编排,真的是她自愿的。咱家公子无论从礼数还是言谈,都按了十足的规矩,绝无不敬。”
“那你倒是说说,那苏家嫡女为何不愿意。”
“她的意思是不想拖累盛府。当然,小人开始也不太信,可昨晚她熬了整夜,做一个叫酸辣苕皮的吃食卖给客栈当早食,赚了区区数百文而已,瞧着却挺知足,还一点儿没叫辛苦,跟寻常的京中贵女倒是不一样,甚至我瞧着萧王一家人都很敬她。”
盛飞松沉默不语,他确实也没想到会是眼下的局面,却也暗自松了口气。
说心里话,盛家第三代里最为出类拔萃的便是长孙重云,未来的家主也一定是给他的。倘若不是因为信义二字,盛飞松压根不会在婚姻大事上逼迫孙子。
眼下倒也不错,盛家虽说丢了些面子,但着实保住了里子。重云也不必委屈自己随便娶个妻子回来。
念及如此,便也就决定给了季春、或者说给了重云台阶下:“即然是她不愿嫁,盛家也自然不能逼迫一个孤女,此事就此作罢。至于萧前王爷……虎落平阳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日。且他以前在军中声望颇高,听说也是个肯为百姓卖命的好官儿。你告诉重云,私下可以观望观望,但切记一定是私下,明面上绝对不能有来往亲密之举。”
“是,老爷。”季春点头应了,见老爷子也露了疲色,便想就此退下。
“等等。”盛飞松突然又问:“你说苏家嫡女做的吃食叫什么?”
“叫酸辣杂酱苕皮。”
“味道如何?”
“好吃,好吃得紧。小的也是没想到番薯还能做成半透明的粉皮,尤其那汁水也不知道是怎么调的味儿,吃起来——”
盛飞松直接打断:“所以你们都吃了。”
“都吃了,苏娘子送的。”
“那你们就没想着,府里还有人没尝过?”
季春一怔,秒懂,“老爷子,等苏家安顿好,我亲自去买!”
盛飞松仍旧板着脸,“嗯,主要是家里女眷大概是好奇要尝尝鲜的,我倒是无所谓。”
季春腹诽:您无所谓?谁不知道您是老饕……
而此刻的盛重云的确如季春所说,配合白川府去年才上任的苑太守,对千锦庄来了个夜袭查抄、围缴。
实际上对千锦庄的调查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了。
苑太守当时找了盛重云,向他借了盛府私卫潜伏进千锦庄做卧底。也正是有此因缘,昨天盛重云救人才会那么迅速及时。
今晚更是成功,太守苑琅亲自带队,在盛家私卫的协助下把千锦庄连窝端,还救出了不少幼童。
盛重云瞧着他们个个凄惨不堪的样子,不由得想起苏榛那副稻草身子、巴掌脸。
好在人救了出来,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机会见面。
策马在旁的苑琅却突然问:“重云,你可还找得到那位苏娘子?不知她是否能够为本案作证。”
盛重云:……
第12章
当晚,两天没怎么睡的苏榛沾上炕就睡了个浑天胡地,可算是流放以来最香的一觉,连梦都没做一个,直至卯时起床。
白川城的规矩是寅时五刻开城门。
刚过卯时不久,成树就赶着驴车到了行商客栈门口。除了货,车上还拉了他的小儿子成喜。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成树寻思着,东家在山上布置新家也需要人手,带上小喜算半个免费小劳力。
客栈伙计见他们来了就去通知了萧容。
萧、苏两家人刚用完早食,见成树来了,便收拾利索取行李。萧容和叶氏带着谨哥儿先上了盛家马车。
苏榛和寒酥去柜台结清了帐,两天的住宿加上今天的早食,合计一两零八百七十文。
张掌柜亲自出来送行,还包了十个白面馒头,说是给他们路上当点心。
苏榛想付钱,张掌柜摆手不及,直接走了。
反正以后还要做生意常来常往,苏榛也就没再跟他客气,默默记下这份情谊就好。
苏榛和寒酥正准备走,柜台前来了个住店的糙脸大汉结帐。
大汉看起来很高壮,脸膛红里透黑、面皮上风霜痕迹很明显。头戴貉皮帽,裤脚边镶绣云纹花边,脚穿高帮鱼皮靰鞡,腰带上还挂了个鱼形的铜坠子。
他也没带行李,脚下只摆了两个筐,筐里堆满了麻满编的渔网。
苏榛多打量了渔网几眼,黑脸大汉竟便趁这功夫结结巴巴的搭话,主要是夸苏榛的苕皮做得好,又问她什么时候还做、还能去哪里买。
苏榛客气应对,“等我家里在长虚山安顿好了的,您要是想买,过个六、七天就可再到行商客栈来,我肯定是要最先供应这里的货。”
糙脸大汉咧嘴笑了,“那赶情好,不知小娘子可否把那个齑汁做得再辛辣一点儿,我们渔家人就爱吃那口浑身热热乎乎的。”
“成,齑汁本就是分开装的,我会特制一批加辣的,您到时候问张掌柜要就行!”苏榛声音脆甜,态度又温婉礼貌,跟糙脸大汉平日遇到的女掌柜的泼辣样儿自是不同,一时把他乐得笑开了眉。
“不知您怎么称呼?”苏榛心里有别的事情要问。
“我姓项,叫项松,是兴原湖的鱼把头。”糙脸大汉朗声回答。
苏榛心想,猜对了!
鱼把头其实在现代也有,算是鱼猎的领头人,通常是家族传承捕鱼技艺,尤其冬捕。听说最厉害的会“识冰”,在冰面上一看就知道哪儿是沟、哪儿是岔、哪儿有鱼。
苏榛录冬季露营视频的时候就认识了一个,还跟着学了点儿鸡毛蒜皮的简单钓鱼办法。
如今居然在这里又能遇见个厉害的,这么好的机会,不蹭点儿知识对不起她苏蹭蹭!
“敢问项大哥,长虚山白水村附近也是有河的,那里可否做渔猎的营生?”
项松呵呵一笑,“要是能做,白水村早就住满员儿了。”
“可是水小?”萧寒酥虽然不大说话,但每次都是替苏榛问出她最想问的事。
项松其实一直没太敢跟这芝兰玉树的小公子说话,隐约有点自惭形秽的情绪在。眼下见这小公子竟也是客客气气好相与的态度,好感蹭蹭往上涌,就好像自己能给这小公子“授课”,不是麻烦,是荣幸。
立时说得更加详细:“对,白水河跟我们兴原湖的水量是没法比的。不过你们平时去弄点给自家吃也是行的,想拿它当营生,怕是成本都回不来,这里面的事儿多着呢。”
“懂了,多谢项大哥提点。”苏榛倒也没太遗憾,毕竟自己也不可能什么钱都赚得到,“那等下次再进城,我也去买个小网子,偶尔给家里人打个牙祭。”
项松一听,二话不说,从自己的筐里直接扯了个网出来,塞到寒酥手里:“买什么买,这东西咱家多得是,就送你们了!”
苏榛傻眼,“啊?不用不用,这网会不会很贵啊,怎么能平白——”
“收着吧,这是旧网,也用不了三五次了。要是过意不去,就把齑汁做辣点儿!莫再推让,再推让我可就生气了。”项松黑脸一沉,又开始吓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