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将军中箭了……”
  这个消息被侍卫带回了府邸,府邸里面全是哭声,仆从跪了一地,个个神色惶恐。
  侍卫说话时声音不大,甚至压得很低,能让人听出他的小心翼翼,不敢大声言语。
  章尧依旧穿着那身湿透冰冷的绯红外袍。
  阿福跪在地上,朝着前面屋子的方向,崩溃地痛哭。
  府邸里面一片死寂,只剩下阿福的哭声在回荡。
  原本点亮的一盏盏灯笼,不知何时已熄灭了大半,如今就剩下几个昏黄的灯笼在雨水中晃晃悠悠,将幢幢人影拉扯得扭曲变形。
  章尧僵立原地,雨水顺着他冰冷的面颊滑落,侍卫的禀报声似乎飘在遥远的天际,直到侍卫又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
  章尧才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偏过头,当他掀开眼皮时,那眼底,是一片猩红。
  “死了吗?”他问,嗓音非常沙哑。
  侍卫愣了一下。
  第72章
  帐外,瓢泼大雨如天河倾泻,冲刷着泥泞,卷着刺目的猩红在帐帘前蜿蜒,
  又迅速被稀释,冲散,
  方才抬着范将军进去的士兵才掀帘而出,冰冷的雨点便“啪啪”地砸在他冰冷的铁盔上,水珠四溅。
  他未及抹去脸上的雨水,便觉一股迫人的气息迎面而来,
  抬眼望去,只见范将军的亲子,踏着泥水大步走来,雨水顺着他的脸滑落,
  士兵心头一凛,慌忙上前躬身,“大人,军医已在里面诊治,城楼已由副将暂代指挥。”
  此刻在城楼坐镇的是范慎手底下的二把手,范慎虽穿了铠甲,可那破甲箭力道极猛,竟生生穿透甲胄,此刻流了不少血,军医正在帐内全力施救。
  章尧朝他摆了摆手,士兵连忙低下头,往旁边侧了侧身让出通路,看着大人掀帘而入。
  帐子刚被掀开,浓重的血腥气就扑面而来,
  几个军医围着床榻忙碌,床上躺着的正是范慎,
  为首的军医捧着药箱,手里捏着纱布,目光紧盯着范慎胸口那支兀自颤动的箭羽,
  箭头没入很深,显然是要先将箭拔出来。
  范慎躺在床上,额头上渗着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滚,
  可拔箭的过程中他一声未吭,见章尧进来,他原本半眯的眼睛骤然睁开,眼神比先前更显犀利。
  负责拔箭的军医声音发颤,指尖冰凉,“这箭......位置凶险,若贸然拔出,恐伤及心脉,引发大出血,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冷汗涔涔,握着箭杆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仿佛那箭有千斤重,更关系着自己项上人头。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一只大手突然按在了他的手腕上,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磨蹭什么?继续拔!”
  军医抹了把头上的汗,缓缓抬头,正撞见章尧站在他头顶上方,弯腰按着他的手腕,力道还在一点点收紧。
  军医心头一慌,手里的动作差点失了准头,按在他腕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他心头一慌,差点脱手,赶紧定了定神,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捏住箭杆,
  指尖顺着箭身摸到箭头边缘,确认没有倒钩勾住皮肉,才缓缓发力。
  这拔箭的力道得匀,快了怕扯裂血管,慢了又怕失血过多,
  军医屏住呼吸,指尖微微转动,让箭头慢慢脱离血肉,直到整支箭都松动了,才猛地一抽,
  “噗”的一声,鲜血瞬间涌了出来,像开了闸的洪水,
  旁边的军医早备好浸了药粉的棉布,赶紧扑上去按住伤口,
  一层叠一层,可血还是顺着指缝往外渗。
  范慎的嘴唇失去最后一丝血色,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剧痛之下,他竟依旧一声不吭,好像这点伤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他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神情让旁边站着的章尧冷嗤了一声。
  就在军医们忙着换棉布,撒药粉时,两个侍卫突然从后面冲上来,反剪了他们的胳膊往旁边按,
  军医们懵了,嘴里“呜呜”地想喊,将军还在流血啊!再不处理,真的要没命了!
  可他们刚张开嘴,就见章尧侧头扫了一眼,
  侍卫们立刻会意,掏出布团塞进他们嘴里。
  没人管的伤口血流得更凶了,很快浸透了床榻,顺着榻边蜿蜒而下,在地上与泥水混在一起。
  章尧就站在这片污秽中央,靴底碾过血泥,发出令人齿冷的粘腻声响,
  他缓步走到榻边,竟在那被血浸透的床沿坐了下来。
  范慎的血已流得太多,胸膛剧烈起伏。
  章尧的长相多随其母江夫人,唯独那狭长的眼型像极了范慎,
  此刻,这双眼睛微微垂着,俯视着濒死的父亲。
  范慎的目光没有落在儿子身上,也没有看那些军医,
  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帐顶,投向某个虚无的远方,
  失血带来的眩晕,让眼前只剩一片混沌的黑暗。
  “母亲走了,你还活着,岂不是太多余了吗?”
  章尧这句话刚出口,旁边被绑的军医们都瞪大了眼睛,眼底翻涌着绝望,
  他们目睹了这场逼父夺权的场景,定然难逃一死。
  其实无需章尧动手,以范慎现在的状况,不让军医救治,就已是在等死了。
  范慎好像很清楚他这个儿子的德行,对他的冷漠并不意外,
  胸口还在流血,他竟缓缓在床榻上撑起身子,随着这个动作,鲜血又涌出一大片。
  章尧坐在他身侧一动不动,冷眼看着他坐起来,没有丝毫要避让的意思。
  范慎没问江芸娘的任何事,甚至没开口说一句话,只是望着帐门口,
  帐子被风掀起一角,外面没有丝毫光亮,
  夜正浓,雨正狂,只能看见浓重的夜色和不断往帐内倒灌的雨水。
  这让他想起年轻时的战场。
  那时候跟着队伍被敌军困在战壕里,对面的人密密麻麻,喊杀声震得耳膜疼,箭矢像雨点似的射过来,火油桶滚进战壕,烧得人皮焦肉烂,
  他们从白天熬到黑夜,援兵迟迟不到,战壕里的士兵一个个倒下,活着的人缩在黑暗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有个满脸是黑灰的小兵哭了,抹着脸上的血和泥,把一封家书塞给范慎,“大哥,要是我活不成了,帮我把这个捎回家,我婆娘还等着我呢,她不认字,让村里先生念给她听......”
  话音未落,他就提着刀冲了出去,没跑出几步,就被三支箭钉在地上,再也没回来。
  那晚,范慎又接到很多封家书,有的信纸被血浸透了一半,有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墨迹还洇着泪渍,
  他把这些信揣在怀里,胸口被硌得生疼。他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唯一等着他回去的应该就是芸娘了,
  也不知道她嫁人了没有?她那么美,她爹爹又是富商,很疼她,也许现在已经把她许配了他人,
  范慎仰头,望见黑沉沉的天,忽然也想写封信,她会收到吗?
  帐子里静得可怕。
  过了半晌,侍卫松开军医们的手,推着他们上前查看,
  几个军医颤颤巍巍地走到床榻边,最后一个人大着胆子抬起头,“大人,将军......已经去了。”
  外面城墙下的战事一直持续到天蒙蒙亮,
  雨也下了整整一夜,到破晓时分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代替范慎指挥的赵副将刚回城,就听闻了大将军的死讯,脸“唰”地白了,
  还没等他缓过神,又有士兵冲进来禀报,“朝廷招降了蛮夷,那些蛮子已经退兵了!”
  赵副将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他太清楚那蛮族的心思了,这些盘踞在边境的部落,常年觊觎中原,
  他们跟着造反,无非是想趁乱劫掠城池,而朝廷要招安,总得给些实在好处,
  要么开放互市,要么赐下粮食布匹,更有甚者,会封蛮族首领个虚职,让他们能名正言顺地与地方交涉。
  “是秦恭派去的人?”赵副将沉声问,士兵点头时,帐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另一个士兵掀帘而入,声音发颤,“前,前朝皇子江道......三天前没了!”
  这消息比招降蛮族更让人愤怒,三天前,江道在帐前撞见部下聚众酗酒,还让随军妓女陪酒,当即勃然大怒,
  他当着全军的面,把部下骂得狗血淋头,又命人剥了他的衣裳,让他跪在雨里受鞭刑,几十鞭下去,部下背上血肉模糊,
  谁也没料到,那夜三更,他竟提着把刀摸进江道的寝帐,亲手砍下了主子的头颅。
  “他还敢昭告天下?”赵副将气得发抖,“蠢货!这是把刀递到别人手里!”
  这场叛乱本就靠着“光复前朝”的名号聚拢人心,如今皇子一死,就像断了主心骨,
  那个部下自立为王的消息传开,有些本就各怀鬼胎的前朝旧臣顿时蠢蠢欲动,有人想投靠朝廷,有人想另立宗室,还有人干脆带着亲兵占山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