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陈铎见她额上鼻尖都热出汗珠,表情也有些难看,实在不想让人陪他在这地方受罪,便将门钥匙给她,让她先回去等,他忙完手里工作,再在家里谈事。
  詹佩玲接过钥匙,上面挂着个羊毛毡小狮子,她笑着说:“你还挂这么可爱的东西。”
  陈铎笑了笑,没说话。
  老谭摇着蒲扇,闲闲地接过话头,“肯定是小蝶做的。那天小丫头还在问他,她做的小狮子放好了吗?放哪里了?人家难得过来一趟,一个月见不着几次,他呢,还嫌人家话多。看来放得好好的嘛,我改天要跟小蝶讲。”说完笑了起来,初衷只是揶揄陈铎口是心非,但听者却没有一点想笑的意思。
  詹佩玲见陈铎并没否认,心中一刺,笑容却并未消失,察觉出话里潜藏的信息,问道:“她没在陈铎那儿住了?”
  “搬走了,不过离得不远,还在春水街,偶尔还能见一见。”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跟他们道别,转身往铁路小区走去。
  乌云压顶,晚风黏腻,她越走越憋闷。
  这五年来,她放弃过对他的幻想,可终究还是不甘心。
  那年,他捅人后拒不认错的态度,曾令她失望透顶。按理说,家里有钱有关系给他运作,只要他配合龚雪来请的律师,甚至能得到对方谅解,缓刑不坐牢。
  可是他死活不认错,宁愿进监狱服刑也不认错,导致那边伤者家属也因此咬死不谅解。
  出狱后的堕落更让她心如死灰,他宁愿烂在这阴沟一样的地方,也不接受她的心意。如果再这样下去,他是不是要跟那烂泥一样的女人,生一个拥有一半劣等基因的孩子。
  简直不敢想象,陈铎从前有多么光彩夺目,现在就有多么狼狈不堪。
  她想要一个强大的,无往不利的男人,而不是糊涂的,感情用事的男人。
  后来交过两个男友,每一个男友都让她心不在焉。也正因如此,她发现陈铎虽然没达到她的期望,但仍然承载着她心中盛大的欲望,不论是情欲还是虚荣。
  只因年少时太过惊艳,他翩然经过她的青春,像在水泥未干的路面行走,在她心上留下一连串无法抹去的脚印。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那年春末,临近中考,母亲为了能让她顺利考入省重点高中,拜托褚教授找一个大学生家教,可褚教授找来了他的继子。
  他跟她同岁,但比她早一年参加中考,以全校第一考上省重点,实操经验丰富。
  那天下午她在书房温习功课,听到母亲渐行渐近的说话声,充满笑意地跟人说起她的功课哪里不足。那人偶尔应一声,她听到是男声,有一瞬不开心。那时很讨厌同龄男生,觉得他们又臭又脏,神经大条,喜欢开幼稚恶劣的玩笑,是接近兽般的未开化人类。
  等母亲带着陈铎出现在门口,她抬头瞥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厌恶情绪也跟着低下去几分。
  至少模样是好看清爽的。
  可如果他说话讨厌,她就立刻拒绝让他补习。
  连着补习一个月,每天晚上来辅导一小时,他不聊一句闲天,只讲功课,而且态度谦谦有礼,遇到她听不懂的,不论讲几遍也不会露出一点不耐烦。就连他们并排而坐,也是清清爽爽地拉开了一人的座位距离。她很难相信他们两同岁,都才十五岁,他皮囊下一定是副早就成熟的灵魂,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不骄不躁。
  偶尔,她看到他握笔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就会想原来好看的手是会勾引人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握紧。
  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是橡皮擦掉在地上,她和他不约而同弯腰去捡,头碰到一起,又不约而同撑起身。他询问,碰疼了吗?她摇摇头。他说,我来捡就好。随即弯下腰捡,俯身时,他首次挨她这么近,虽无肌肤接触,但味道扑了过来,竟然没有她那些男同学的牲口味儿,是健康好闻的男子气味。
  她接过橡皮擦,埋下头偷偷地脸红。
  在往后的高中与大学里,她一直靠着父母辈关系好的优势,跟在他身边,与他拉近距离。等彻底了解他的为人,更认定了要跟他长长久久走下去。
  在她眼里,陈铎是身披光环的强者,虽然谦逊,但他的优秀自然而然铸就了距离感,让人将他的少言寡语与不解风情解读为清隽矜贵,高不可攀。
  他拒绝所有告白,将往后所有爱慕者都扼杀在了暗恋阶段。她也是暗恋者之一,看他拒绝别人,心中窃喜。可轮到自己,却不敢告白。
  但终究他对她跟那些女人不一样,他们两家可不是简单的邻居交情。
  有一次她问他为什么不谈恋爱。
  他皱着眉想了想,说谈恋爱对他来说并非必需品,省掉的话,对学习工作都很有帮助。
  她忍住笑说,我以为是你看不上她
  们。潜台词是,她们怎么可能配得上你。
  他那时笑了笑,半点骄矜也无,淡淡地说:怎么可能,我不认为自己对别人有选择权。她们都是很好的人,怎么能用我的喜好去判定别人的价值。
  好无趣的男人,可是她好爱。她爱他满身勋章,爱他能吸引所有目光,想要通过得到他,攀登到荣耀巅峰。
  可一场意外打碎了她的梦,陈铎跌下神坛的过程,也是她幻灭的过程。他坐牢后,她出国读书,一次也没去看过他,甚至一度想就此遗忘。可后来交往两个男友,始终抹不去他的身影,反而越发想念他。
  当她听到龚雪来说想要拉回陈铎时,她动了试一试的念头,正好自己做事业也需要陈铎,何乐而不为。
  唯一没料到的是,再次出现他生活中的,不止自己,还有另一个女人。
  她凭着女人敏锐的直觉,察觉出陈铎对庄小蝶那份非同寻常的关怀。
  她可以原谅他一时的堕落与不思进取,却不能容忍他将爱情的初体验,拱手给一个那样的女人。
  对,那样的女人,连她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她怎么可以输给一个穷酸的打工妹!
  手心的小狮子被捏出汗,她心中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怒意,扯住狮子一拽,系在钥匙扣的绳索被扯断。
  接着一扬手,小狮子呈抛物线,被扔进了路边泥泞的积水里。
  回到陈铎的房子,仍然燥热难耐,衣服上的油渍让她极度难受,她有轻微洁癖和强迫症,完全容不得自己沾上一星半点的污点。
  于是脱下衬衫,找了件陈铎的体恤衫套上。她笃定陈铎不会怪她,从前他一直对她很温柔,就算撒谎说小狮子丢了,她也有信心他会宽容以待。
  刚缓过气来,有人敲门,她直觉是庄小蝶。果不其然,还真就是这厚脸皮女人。大概经常晚上来吧,跟老鼠一样很能钻空子。
  詹佩玲看到她的一瞬就想好怎么对付她了。
  她戴上最得心应手的温柔面具,拿出女主人的姿态,一心要好好“款待”她。
  “找陈铎吗?他还没忙完,一会儿就回,进来等吧。”
  庄小蝶笑了笑,她看出来有些勉强,不禁快意恩仇。
  庄小蝶又将手中的塑料袋递到她眼前,“我就不进去了,也没什么事,就路过水果店,看到苹果,想着之前他挺照顾我,买一袋送给他。”
  詹佩玲抬起手,却不是接过苹果,而是优雅将碎发抿到耳后,“你真是太客气了,他就是举手之劳,以后别破费,你打工也不容易。”
  她讪讪收回手,“那我走了,拜拜。”刚转身詹佩玲又叫住她。
  “对了,你做的小狮子挺可爱,可以教我做吗?”
  庄小蝶怔住,失神片刻,抿着唇点点头,“就是在淘宝买的戳戳乐,很便宜,也很简单。”
  詹佩玲忽然拉过她的手,很亲切地说:“那我给你说个秘密,你不要跟他说,好不好?”
  她被勾起好奇心,真诚回应:“嗯,你说吧,什么秘密。”
  “那个小狮子他给了我过后,我不小心弄丢了,想要做个一模一样的,免得他怪我丢三落四。”前因后果统统不交代,含糊其辞,适时留白,引人遐想。
  庄小蝶睁圆了眼,一时情绪拙钝,不知如何反应。詹佩玲摇了摇她的手:“替我保密,好不好?”
  面对这样一张柔美的请求面孔,她怎么可能说不好。詹佩玲又主动跟她互留手机号和微信,说要跟她交个朋友。
  等门关上,她踩着楼梯往下走,才渐渐回味起心头那一记不轻不重的敲击,有些委屈,有些怅然,还有些难堪。
  怪不得之前问他,他也不理,原来是送给别人了。心里难过,可是又没立场苛责,送给他了,他想怎么处置都行,又不是定情信物。
  同时她也觉得自己很丢人,傻里傻气地追问,还真以为他会宝贝自己做的东西。
  真傻,老是去打扰他,可能他心里已经很烦了吧,也许跟詹佩玲私下还会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