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再想象鬼切和无辜小短刀被族长带着父慈子孝、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我就觉得自己在看恐怖片。
  所以,以防万一,我还是向白槿确认了一下:“你诞生后,一直待在源氏吗?”
  “不,有形体之后,我一直跟在玲子大人身边。”
  “……是我把你送过去的吗?”
  “不清楚,”少女摇头,慢慢地说:“那段记忆很模糊,我只记得萤草睡了一觉,醒来就变成女孩子,也不喜欢我了……别人都说他死了。”
  记忆模糊是正常现象。有意识和有身体是两回事,对新生的妖怪来说,后者要更艰难一些。源氏大宅灵力充足,又是阴阳师们亲手栽种,白槿早好几年就有了意识,但仍然会在与新身体的融合中陷入混乱。
  说来也怪,亮明身份之前,我以为白槿是人类,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年轻女孩,疏离冷淡得很,只公事公办地称她为审神者。现在知道白槿是白槿花妖了,年龄跟三日月差不多,却又将她看作少不经事的孩子。
  双重标准,可以说是很不讲理了。
  我想了想,反正自己称不上好人,坏处一大堆,再认一条不讲道理也没什么,想怎样就怎样。但我又想了想,虽然我不讲道理,白槿却还是要讲的,这个态度对她是不是有些轻慢,不够尊重?
  她是本丸的审神者,就算初始只是一只小花妖,一千多年积累下来,也该当成为大妖了。我能因为年纪而爱护素不相识的小孩子,也能因为体型而与短刀们打成一片,却必须将白槿放在和三日月等同的位置上。
  白槿不知道我在她说话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看了我一眼,意味不明道:“要不是您说了那些事,我还想不到……您不问我的记忆里有没有鹤丸国永吗?”
  “不用加敬语,”我顿了顿,“你想让我知道吗?”
  “不想,知道了又是负担。”白槿快快地答,又看着我笑起来,笑容浅淡得跟那时氤氲在大宅里的花香一样,“我给你讲些别的事吧。”
  她好像活泼了很多。也可能是因为我第一次主动跟她交流,才发现她只是不喜欢吵闹,连带着也不喜欢说话,而不是不会。
  白槿说,后来阴阳术没落了。
  这个没落是相对而言。平安京时期阴阳混乱、灵气逆行,诸神百鬼横行人世,这才导致了世人对阴阳师的需求。但混乱总会结束,而且,从神之世代后天津神隐世、高天原封闭这点看来,世间的神鬼总是越来越少的。
  为了平衡,相对应的,有天分的人也越来越少,阴阳术就更多地偏向于占星、测算方面。平安朝结束后的百年内,当年人鬼共生的盛况已然成了“相传”,鬼怪销声匿迹,许多阴阳世家都归于平凡,连源氏都彻底成为了武士家族。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天不生妖鬼,还有人心在,驱邪除祟是永远不会断绝的买卖。所谓归于平凡,大概都是力所不逮,无力供养全族,只好将力量转到暗中罢了。
  不然时之政府是谁建立,这些灵力充足的审神者又是哪里来的?
  而白槿一直跟着玲子小姐。玲子小姐是从后世穿越时间到平安京的,在平安京老死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时代,继续做她源氏所属的神社的巫女。以白藏主为首的妖鬼们或游荡或沉睡了一千年,终于带着友人帐——就是玲子小姐给自己式神录取的名字——遇到她,又结成了契约。
  在神明避世的时代突然出现这么强大的阴阳师,建立初期、非常缺人的时之政府就找上门去,将玲子小姐请作最初的几位审神者之一。至今将近三百年,玲子小姐虽然不再是普通人类,但也只活到两百多岁,转过一次世,又带着记忆回来了……
  目测以后都是这个流程。
  但也不是强制性聚在一起。这次白槿就是因为性格太安静了,被姑获鸟、玲子小姐她们劝出来散心,与她同行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只是分散到了不同的本丸里。
  我不确定遇上白槿是太巧还是太不巧,总之照现在的情形来说还不错。与其纠结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继续听白槿说话。
  然后白槿就闭嘴了。
  我等了一会儿,对上女孩茫然无辜的表情:“……然后呢,没有了?”
  “我只知道这些,”她摇头,又想起来什么,“对了,玲子大人还有一个外孙,现在也在时政任职。名叫夏目贵志,是个非常温柔的男孩。刚开始玲子大人没跟别人说自己来时政了,他们家的人还以为大人去世了……”
  后来夏目贵志的父母去世,那孩子就成了被亲戚们嫌弃的累赘,一直在各家寄住,还因为玲子的“遗物”而跟妖怪们结下了不小的缘分。
  “说不定以后还能见面,详细情况让大人直接跟你说吧。她一直都记着你,把友人帐第一页都留给你呢……”
  最后白槿问我,要不要去见玲子小姐他们?
  我说不用了吧,玲子小姐现在肯定在忙着和新世界任务相关的事。我也不想节外生枝,安静等着总是对的,就等到一切都结束那天好了。
  那天以后,就算我还是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还是要让别人空着第一页等我,也不要紧了。
  第108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期间下了几场雨。
  ——我是说,从那一天,到狐之助回来之前的“期间”。
  春天当然也是会下雨的,但绝对不会下得这样频繁这样利索。淅淅沥沥的雨声一阵接着一阵,像是在夏末秋初,寒气也随风而来,把前庭万叶樱的花朵都打落好多。有时候又夹杂着将化未化的细小的粒状的冰雪,于是空气里丝丝缕缕的湿气就更加明显。
  季节紊乱了。
  春季之后,夏、秋、冬,正在加速流转。
  这说明时政在远程调节各个本丸的时间,为了在参与新世界任务的过程中达到统一。再直白一点,就是说,时政要把参与任务的本丸都迁移到相应的任务世界,在那里扎下根基,可想而知最终会演变为类似“分部”的东西。
  因为天气也因为那个任务,本丸减少了出阵。突然闲下来的刀剑们不太适应,各自给自己找事情做,目前看来还挺安逸。
  “看来我们选对了,”三日月简短地说,“所图不小。”
  说的是“时之政府把各本丸季节调整一致”的事。
  这语气有些反常,因为向来喜欢拐弯抹角、在说话时加语气词的老刀正皱着眉头嚼嚼嚼,半晌才“唔”了一声得出结论:“火候有些大。”
  我用筷子敲了敲盘里小方块:“这么大的动作,总不会为了做慈善,不足为奇。”
  小方块原本应该是油豆腐,现在被炸成了跟油豆腐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外壳是金黄色,边缘有点焦,看着还挺诱人。但敲起来声音厚重,可能炸的时机不对,也可能点浆的时候就没处理妥当,里面竟然是空心的。
  不只空心,表皮还很坚实。我用力戳了好几下,这才在本应是油豆腐的小方块表皮上戳出个洞,还听到了清晰的咔嚓一声:“……”
  科学无法解释这种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我也无法。总之三日月牙口真好。
  我有点沮丧:“别吃了,切碎拌酱菜吧。”
  于是第三盘油豆腐宣告失败。
  三日月就鼓着一边脸哼笑起来,也不知是笑豆腐还是笑时政,或者是在笑我。我没觉得哪里好笑,给他倒了杯水意思一下,转头继续去跟油锅硬磕。
  其实我是学过做饭的,就在源氏的食堂里,跟鬼切一起。别问源氏为什么有食堂,问就是家族企业包吃包住。也别问为什么我俩要学做饭,问就是族长有命不得不听。
  不过我只学了一段时间,鬼切好像年年都去。某种意义上族长心思莫测,某种意义上他的想法又挺好猜的。
  最先学的是捏饭团,就是把煮熟的米饭捏成团,里面加上点调味的小东西,再用紫菜包好。小纸人们带着叽叽咕咕的音效在厨房里忙来忙去,我和鬼切就蹲在灶台边对着大桶米饭麻爪。对小纸人们来说,我俩就是两大堆障碍物,蹲在犄角旮旯里也碍手碍脚的。
  有那么两天,食堂特供的点心都成了米糕,那就是我和鬼切捏坏的饭团打出来的。没办法,萤草的身体力气太大,一不小心就会把米饭团团捏坏。不想浪费粮食,就只能打成糕状。
  所以我第一个学会的吃食其实是年糕——小纸人干脆给我加了糯米——然后才是生火煮饭切菜捏饭团。鬼切用刀,手劲也挺大的。但他的根本问题就不是力气,而是更深层的某些奇妙的东西……反正我是没见过谁会为了增加鲜味直接在米饭上加一勺盐的。
  明明他学得特别认真,还记了笔记,也严格按照笔记上的做了。
  不止如此,鬼切的饭团里还经常出现没去核的青梅子、带着料的腌肉干之类的东西。再加上那勺盐,得亏族长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还一本正经的说什么做饭就如习武、勤奋就能到达巅峰的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