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相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呢。
  于是我这样跟审神者感叹:“不愧是经历了一千多年的付丧神。”
  审神者抿唇,微微抬头,这些细微的小动作显示她在开口之前经过了一番思考,然后才迟疑地将问题抛回来:“你在怀疑我吗?”
  沉默寡言的审神者,离了雪丸很少说话,一开口却直刺人内心。
  “……”
  御神纸下她面容平静,宽和而安宁,让我不自在地偏开视线。
  “是的,”我强忍住攀上心头的罪恶感,坚持着说:“我想知道您帮助我的真正理由。”
  对敌人和狐之助那样立场不明的人做坏事,我是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的,就算有时会心生厌烦,也不至于抵触。但审神者明明在帮助我,要怀疑、质问帮助了自己的人,这让我觉得羞愧,甚至羞耻。
  就算虚伪如我,在这种情况下,也会无地自容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相信我会无偿帮助你,”审神者一手捏在雪丸后颈上捏来捏去,慢慢地斟酌着言辞:“换做别人在这里,你也会这样问吗?”
  我点头:“会的。”
  向时政回复接任务简单,但要把任务地点指定在平安京世界,那就不是简单的事了。尤其本丸里能跟时政交流的只有审神者,狐之助和刀剑都是工具,连替她分担压力的资格都没有。而且这次任务需要审神者亲自上阵,跟平时只有刀剑们的出阵不同,很有可能会遇到危险。刀剑是天生的战士,审神者可不是,万一出事怎么办?
  综上所述,刀剑们要帮我不会付出太多代价,审神者要帮我就是自讨苦吃,吃苦又受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自讨苦吃,我想知道她的目的。
  不为敌对,而为调和。如果有能协调的地方,说不定我们之间能达成更牢靠的另一层合作——当然,没有“黑吃黑”的那种——如果没有,我也不希望平安京的事因此而受到阻碍,至少能提前做好准备。
  我试图解释:“只是想知道您与平安京有没有特殊的联系,如果您不方便的话……”
  审神者笑了。
  “只是联系,不是我的身份?”她推开中间的茶盘,膝行几步来到我面前,抬头看着我:“所以你怀疑的不是我,而是你不明底细的任何人。”
  她忽然伸手捧住我的脸,强行将我飘忽的视线掰正:“你在害怕吗?看着我。”
  “等……”我一惊,下意识想要后仰避开,却听她一声呵斥:“不许躲!”
  “看着我,你在害怕什么?!”
  “你在那个世界经历了什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竟然一直隐瞒……要不是你今天主动坦白……”
  “你……”
  我僵住了,愣愣地低头看着她,无法理解她说了什么。
  那张御神纸随着审神者心意脱落,消失,露出我只看过一次的少女的脸庞,清丽、冷淡,眼角因为恼怒而轻微泛红,鲜活起来会让无数人心动。非常具有辨识度。
  如果我从前见过,哪怕只有一次,也绝对能认出来。
  但我没有。我不认识她,我没见过她。
  她却认识过去的我。
  这感觉就像见到不知火,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与【我】结成同谋,想做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怕什么?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是潜意识的躲避,也许是刀剑们温柔的态度软化了我的防备,直到她毫不留情地戳破这层窗户纸。
  现在我知道了。我怕未知,怕有人在幕后掌控,怕所谓“命运”——怕未来的【我】。
  是的,一切的起源,不是别人,只是【未来的我】。
  能打败我伤害我控制我的,只有我自己;能理解我看透我利用我的,也只有我自己。这话讲来是何等傲慢,却是事实。当初我跟森鸥外说的,“自大又虚伪”,竟然完全应验了。
  ——也许我以后可以改行算命,当预言家?
  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逗笑了,因为紧张而几乎痉挛的肺里终于流进空气,呛得我咳嗽起来,偏过头拿袖子掩住脸,一边咳一边笑,还趁机躲开了审神者的手。
  “萤草?”她反而紧张起来,一把抓住我手腕输入灵力,“怎么回事,暗堕加深了吗?!”
  “没咳、没有,不用……唔……”
  太糟糕了。
  正常的刀剑通过刀帐上的契约可以随时补充灵力,暗堕的却必须由审神者主动提供。我不出阵,日常就是晒太阳和睡觉,活动量少消耗也少,所以之前只补充过两次,还是通过给本体手入……
  直接在人形上充能这还是第一次,感觉非常、非常糟糕。
  既像正负极被一条线路连在一起的电池,又像充电太多把电池板烧坏的手机,在短路和烧着之间徘徊。还有关节上傀儡术留下的孔洞,平时看不出来,现在就呲呲地往外泄露灵力,让我想起织田作厨房里的高压锅。
  ——操作不当炸上天花板的那个。
  “停下……”我努力撑着自己不倒下,“你想……”
  ——今天要是炸死在这天守阁,就真的是创业未半中道崩殂了。
  “碎刀灭口吗……”
  这可比被烧被砍被捅刀疼多了,好在审神者听我说到一半就意识到不对,立刻又把手收回去,把雪丸放上来。小狐狸爪子勾在衣料上爬到我背后,说了声“忍住”就开始重重蹦跳。
  我知道左右横跳,也见过猫猫踩奶。
  我还知道泰山压顶,明白大橘为重。
  雪丸看上去小小一只,抱起来轻轻一个,实际体重却是可以控制的,放开限制压下来,硬生生给我压出了中伤。多余的灵力被赶去修复本体,再多余的就被压出来,变成了表示刀剑男士状态良好的樱吹雪。
  樱花瓣纷纷扬扬,落个没完,几乎要把我们活埋起来。
  审神者:“……”
  我:“……”
  倒地,安详.jpg
  ……
  灵力构造的樱花瓣是轻盈的粉白,粉白色血泊一样蔓延了好大一片。也幸好是灵力造物,大半晌后就溃散消失了,不然打扫起来又是麻烦。
  据说审神者被吓得不轻,雪丸被从花瓣堆里扒拉出来的时候也是一脸惊魂未定,把被召来天守阁的药研和跟着药研来的三日月都吓到了。
  这个据说,是据在手入室值夜的乱说的。
  ……因为我被灵力的暴动直接打回刀剑本体里了,整整一天才被重新召唤出来。不幸中的万幸,没有碎刀,没在这个时候就转换世界。
  我和审神者在手入室完成了那场中断的交流。
  在乱善解人意地主动回避之后。
  “我从来没有隐藏过,”审神者说,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盘曲的花枝,“在源氏族地内诞生妖怪很难,诞生之后要活下来,更难。”
  所以我听说她名字后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对的,没有多想。
  “但萤草和鬼切的血洒在花上了。”
  花枝生长,拉长拉直,带着细嫩的叶片伸展开来,枝头上一朵云白色花苞。她用另一只手折下来,催生开花,放到我面前。
  “我是白槿,白槿霜风的【白槿】。”
  第107章 若一生毫无惊喜
  按照白槿——她坚持不要我加敬语——的说法,她和我有不小的因缘。
  因为沾染到大妖的妖力而诞生人形,妖怪中的确有类似的先例,数量还不少。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雪童子,借助玉藻前佩刀“雪走”的妖力化形,从一座普通雪人一跃升为SSR级别大妖。
  虽然雪童子单方面地仇视着玉藻前,但有这重关系在,知情人都将他划入逢魔之原,将他当做那九尾狐妖的孩子。玉藻前的态度也挺微妙,嘴上没承认,行动上还是任劳任怨地给生了心魔的雪童子驱邪。在一众天生天养亲缘淡薄的大妖中,这对“父子”堪称清流。
  我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年冬天我带人冒雪进山、退治雪女的时候,就遇到了雪童子来问路,杀气腾腾地问逢魔之原怎么走……本来就是暴雪,他带着一身杀气和极寒冷气靠近,宛如一个人形自走冰雹制造机,险些把我带的人马当场冻死。要不是他态度挺礼貌还立刻退得远远的,我能跟他打起来。
  后来回了源氏,族长问怎么这么多人受了冻伤,我就老实说了,然后听了一耳朵大妖的八卦。我问族内的探子已经连逢魔之原都能潜入了吗?源赖光说不是,这都是邪神四处放蛇看戏,憋不住分享给他的。
  “哪儿的瓜我都能吃”和“什么人我都能用”,当年我还是个能动手就不瞎扯的老实人,除了句“不愧是你”,啥都说不出来。
  现在我倒是能说了,但现在的重点也不在于八卦,而是这种妖怪之间的惯例。
  按照惯例,白槿就是我和鬼切的……孩子?
  ……
  ……
  我,和鬼切的,孩子?
  这什么年度鬼畜,请容许我郑重地拒绝。以及,绝对不能让源赖光知道。小心眼的族长向来会搞事,给我添麻烦不要紧,万一跑去折腾鬼切,我严重怀疑他会锻造一把短刀出来跟鬼切说这就是你的继承人什么的……写作继承人读作亲儿子,鬼切肯定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