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他气急又心疼地仔细翻看林堂春扎着吊瓶的手,手上的皮肤细嫩又敏感,针眼的地方已经肿起来一大块,看上去就疼痛非常。
  荣清本来还想再说几句,在看到林堂春脸上的神情之后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额上本来就有些擦伤,敷上纱布之后脸更加清瘦瓷白,再加上体质弱受了刺激,嘴唇更是毫无血色,整个人仿佛脆弱得风一吹就会轻轻飘走。
  “你……”他一对上林堂春的那双眼睛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林堂春轻轻问:“周洄……他还好么?”
  荣清叹了一口气,“他好着呢,恢复得还算不错,今早还醒了一回,也是一睁眼就关心你的伤势,上了药之后就又睡过去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疼昏过去了,只是顾及林堂春的脸色,荣清没敢说出口。
  “你想去看看他吗?”
  周洄的病房在这一层楼的尽头,荣清本想扶着他慢慢走过去,但被林堂春委婉拒绝了示意要自己走,荣清在后面帮他拿着吊瓶,好容易摸索到了周洄的病房门口,林堂春忽地停下了脚步。
  荣清疑惑开口:“怎么了?”
  林堂春摇摇头。病房里面有交谈的声音,其中一个听起来中气十足,另一个听起来虽然稍显虚弱却沉稳清冽。
  周洄醒了,而郑天忆正在里面和他聊天。
  荣清显然也听出来了,当场就有了想把郑天忆给拎出来的冲动,林堂春在病房门口踌躇不定,这是他少有的犹豫和恐惧。他怕推开门看见的事周洄有气无力躺在病床上什么也做不了的样子,更怕见到他好好地躺在那里是大梦一场。
  里面的人似乎察觉到外面的动静,随即传出一道低哑的声音,听上去委婉却又不容拒绝:“进。”
  林堂春推开那道门,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大大小小的仪器和病床的那一抹白。他还从来没有看过周洄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样貌稍显狼狈,下巴上冒出了微微的胡茬,本来就淡的春色看上去又苍白许多,斜靠在床上,身上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被绑上了纱布,虽说模样看着吓人,但精神状态属实是还不错,甚至说要比本身伤得不重的林堂春还要好。
  他浅浅地放下心来,郑天忆挑眉还没来得及调侃几句,就被荣清一把拽了出去,病房门被丝滑地关上,空旷的房间内就只剩下林堂春和周洄两个人,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仪器在“嘀嘀”地发出响声,林堂春下意识心一颤,好像听到了救护车上杂乱的象征着不好寓意的仪器声。
  周洄眼睛一眨不眨地也盯着他看了许久,等到林堂春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轻笑着拍拍床上的空位:“宝宝,过来坐。”
  林堂春颇有些别扭地挨在床边坐下,吊瓶被荣清挂在杆子上摇摇晃晃,周洄先是执起他的手仔细检查一番,在看到他手上的青紫痕迹后神色不大好看,但还是说了一句:“没事就好。”
  不说还好,一提起这四个字林堂春的鼻尖立刻涌上一股酸涩,他垂着头刻意地避开周洄的视线,周洄似乎没有看破他内心的复杂纠缠,用正常的语气说道:“他们的目标不是药剂,因祸得福,至少药剂还是好的,等你带着它去二审……”
  “那你呢……”林堂春轻声开口,用气声掩盖住内心情绪的倾泻而出。
  周洄轻柔摩挲着他手上的皮肤,避开针眼,眼神不知落在何处,声音带着冷意:“有人想要借意外闹出人命,可惜天不遂他愿。”
  向名烽此举确实很是出乎他的意料,他不去拦住药剂,偏偏要挡住林堂春和周洄的路,想要用车祸这种阴狠的方式来除掉他,只是最后鱼和熊掌都不得,成王败寇,结果已定。
  “我说的不是这个。”周洄微微愣住了。
  不出两三天就是二审的日子,为了这一天等待十年之久的周洄却只能屈居于病房之内哪都去不了。
  周洄反应过来,眉眼低垂不知看向何处,过了许久才将眼神聚焦在林堂春青紫的手背上,慢慢执起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旁,而后极具缱绻又无关情欲地在上面落下一个吻。
  这是他鲜少真情流露的时刻,林堂春没料到他的这个动作,微微僵住了,也就没注意到周洄发颤的手掌。
  林堂春对劫后余生感到后怕和恐惧,他又何尝没有心悸和恐慌。
  原本车祸只是他之前为了隐瞒林堂春记忆消除一事的借口,却在如今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在货车撞过来的一瞬间,周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十年前自己在火海废墟前的无可奈何和绝望,等到意识回归的时候他已经本能地挡在林堂春的身前,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次总算赶上了。
  死亡当前,他动弹不得地听着林堂春近乎绝望悲恸的声音,竟然第一次对死亡有了惧怕。他还不能死,周洄想,那里还有他牵挂放不下的人。
  干燥温暖的气息打在手背上,林堂春脸红心热地感受着周洄比他高上不少的温度,竟觉得通体也没这么冰冷了。
  “我就在这里。等你望向镜头的时候,就当是在和我对视吧。”周洄开玩笑似的说,去不了二审的现场,不能亲眼见证与之缠斗十年之久的仇人,他的确心有不甘。但他也知道,真正最适合站在庭审上的人,未必就是他。
  “我查过了,那天是个好日子,天气晴朗,是文州冬季不可多得的晴天。”
  如周洄所说,二审当天的确日照当头晴空万里,头顶上的太阳慈爱又温和地向大地释放出温暖包容的阳光,和夏季的毒辣不同,文州的每一个人都享受沐浴在阳光中,这是一个出行的好日子,同时大半个文州的人都将目光放在爆炸案的二审上,前一天晚上就几乎有数百家媒体蹲守在法院旁边,让政府不得不出动了武装部队维持秩序。
  药剂被安全送到地案处,林堂春只需要等着唐允宁派人送到法院亲自交到他的手上,至于其他的,他深吸一口气,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忐忑紧张;周洄一大早就将郑天忆轰起来让他帮着复健,等林堂春睡醒之后两个人又腻歪了好一会,最后看得郑天忆实在受不了了撂挑子不干哭唧唧去找荣清去了。
  这仿佛是最平凡不过的早上。
  法院高大圣洁得让人丝毫不敢亵渎,林堂春驻足了好一会,脑子里紊乱的思路不知怎么竟然慢慢变成了一条直线,好像踏入这里就会离奇地明白所有事情一样。十年前在这里也是又一桩案子草草结案,在十年后终于迎来了光辉的真相。
  他一步一步踏进这个地方,脑海中是不可避免的十几年的回忆。从他记忆的最初,向满薇和林芜两人牵着年幼的他的手,一家三口第一次去游乐场玩耍,当时他吵着闹着要坐好多遍旋转木马,向满薇笑着答应了,坐在他的身后拍了好多张照片,林芜则是欣然看着母子两个,乐得给两人去买冰激凌。
  法院内部有大写的“正义”和“公正”几个字,里面是亮堂堂的,只不过也寒冷非常,似乎连瓷砖都泛着寒光。等林芜和向满薇忙起来之后,有时候实在没空又放心不下,就干脆把林堂春带到文州大学去,让教授老师和学生们轮流逗着他玩,小林堂春乖巧可爱,每每去学校都有大群人围在他的身旁,唯有一个人看见他有些手足无措。后来他知道这个人叫做周洄。
  第71章
  原告的席位上已经坐了许多人, 看起来全都是受害者的家属,他们此次只作为陪同席位,看到林堂春来了之后满脸的欣慰和慈爱, 有的人看到和林芜向满薇十分相似的面庞不禁暗自抹泪。
  一场爆炸,一场大火, 毁了十几个家庭, 毁了许多人的一生。
  对面被告席位上也来齐了人, 向名烽好整以暇地与林堂春对视一眼,脸上没有即将要入狱的惧怕和恼怒,反而眼中全是林堂春看不懂的情绪。
  正式开庭。
  一切都顺利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地案处到场将那关键唯一的证据——淡蓝色的药剂呈上来, 向名烽的眼中似乎一瞬间不容察觉地闪过一丝寒光,林堂春冷眼看着那支药剂,郑重地说:“向盛集团多年来一直在暗中维持研究院的活动,秘密研究十年前已经被勒令禁止的禁药,坑害数人性命。这支药剂是我们在研究院附近被埋藏在地底的尸体身上找到的,证据确凿, 而且,”他顿了顿, 忽略了场上听证席位的窸窣讨论声,“而且在取完证据回来途中,向名烽派人恶意创造车祸事件,还企图害死带头上诉也是当年爆炸案的当事人。”
  场上的议论声变得更大了。周洄车祸入院的事件被多方势力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因此许多人还是刚刚得知这个事件,秘密研究禁药本就不是小事,若是在加上杀人这一条,足够向盛喝上好几壶前面倒台。
  法官问被告席:“向名烽,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向名烽直视着林堂春,即使对方并没有回应他的眼神,过了十秒,二十秒,他淡然道:“我没什么想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