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昏暗的走廊里,沈砺握住舒明青的手,陪着他在手术室外硬生生坐了两个星刻,连对方的心跳声都能清晰听见。
  可就在这时,手术室的灯光突然熄灭,走廊的灯也瞬间灭掉,周围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舒明青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倏地一滞,“怎么回事?”
  眼前不禁浮现起母亲逝世那天夜里,手术室的灯就是这样猛地熄灭的,灯光拉扯着白床,在黑暗中扭曲成一片乱七八糟的白光。
  翻涌着的往事瞬间将他吞没,舒明青的颤.抖再也止不住,走廊尽头窗外传来远处的一声闷雷,给舒明青的颤.抖加上些尾音。
  “怎么回事?!”舒明青猛地站起来,想过去看看情况。
  停电突然恢复,众人眼前恢复明亮,舒明青这才发现手术室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家属呢?把这个签一下!”医生迅速出来把一张单子递给舒明青,随后又转身进入手术室,似乎事态十分紧急。
  舒明青定睛一看。
  病危通知书?
  什么病重?
  老师怎么会病重?
  舒明青紧紧盯着那张纸,他震惊着望向手术室的大门,紧紧皱着眉头,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论他怎么说话,都没有一点声音。
  震惊之后的失语在耳朵爆鸣过后便慢慢退去,舒明青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还是医生的提醒让自己回神。
  原来不是梦,老师真的病危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老师!”舒明青抬脚便要冲向手术室。
  “舒明青!你冷静点!”沈砺连忙拦住他,将他稳稳扶住。
  “那是我老师,他在里面,你滚开,我要去见他!他明明身体那么好,他怎么可能会病重?你放开我!沈砺!”舒明青眼圈通红,想推开沈砺进去。
  沈砺的声音带着他从未听过的颤.抖,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灼烧着后背,“你还有孩子……”
  “你放手!”
  舒明青猛地甩开他的手,向手术室门口而去,可刚刚迈出一步,腹中却传来一阵剧痛,令他浑身一颤。
  “呃……”
  “舒明青!”沈砺心下一震,连忙上前扶住他,“怎么了?没事吧?”
  “肚子……疼……”舒明青猛地抓住沈砺的手臂,巨大的情绪波动让他感觉腹中的生命极其不稳定,“孩子……沈砺!”
  “我在!”沈砺脸色一变,二话不说直接将他抱起来冲向产科,“医生!医生!”
  他紧紧抓着沈砺胸.前的衣服,连手都在战栗,“沈……砺……”
  舒明青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之后,便什么也看不见,耳边最后听到的是模糊之后的沈砺的呼喊声。
  他的手渐渐无力地垂下来。
  眼皮分外沉重,怎么也抬不起来,舒明青耳边像是被塞着耳塞,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
  “明青!”
  他颤了颤眼皮,心口忽地像是被几根针一齐扎了过来似的,一股没来由的回避感瞬间漫上心头,他指尖微颤,强迫自己退出这代入感过于强烈的视角,迫使自己进入旁观视角,仿佛这样,心里就会好受一点。
  舒明青愣住,愕然回头,却见母亲穿着一袭淡蓝色长裙,坐在远处黑暗中的椅子上静静望着自己,她温柔地招手:“过来妈妈这儿。”
  “妈……”
  舒明青鼻尖一酸,有些不可置信,那女人又站起来向他走近,“过来啊,明青,妈妈这有你最喜欢的点心。”
  听到如此久违而又真实的话,舒明青顾不得其他,连忙抬脚跑过去,想直接跟着母亲走。
  离开这里。
  “妈,让我跟你走吧……”
  但过去的一瞬间,周围便响起刺耳的监护仪的滴滴声,耳边一片纷乱喧闹,吵得舒明青耳膜疼。
  再抬头时,见到的却是母亲的尸体。
  舒明青迷茫地微微蹙了蹙眉,脑中迅速闪现当年被扫落在地的荷花酥、贴着母亲照片的墓碑、跪地祭拜的黑色身影……
  “不,不要……舒明青,不要!”
  是……谁?
  谁的声音?
  他回头望去,身后更是一片黑暗,只有突然萦绕鼻尖的一缕梅香。
  舒明青猛地惊醒,额头上还都是细密的汗珠,刺鼻的消毒药水味淡淡萦绕鼻尖,房间里传来滴滴的监护仪的声音。
  是病房。
  **
  舒明青坐在病床上,死亡视线慢慢向坐在一旁的沈砺扫过去。
  椅子上的沈砺正拿着一本《如何让娃不抗议手册》看,似乎是感受到舒明青的视线,忽然抬眸看过去,轻笑一声:“你这次动胎气真是把小东西逼急了,平时不见多大脾气,你这当爹的要再捣鼓,孩子非得罢工抗议不可。”
  舒明青死亡凝视,“有意思吗?”
  沈砺起身俯身过来,把被子给他往上一拉,唇畔的笑忽然淡下去,变得严肃许多,“行了,没事了,放宽心。”
  意识慢慢回笼,舒明青才找回自己的记忆,盯着沈砺眼下的乌青,忽然问:“老师怎么样了?”
  沈砺把他摁回床上,“你安心,当时停电导致系统混乱,医生把通知拿错了,又着急回手术室,这才闹出乌龙,老师只是轻微骨裂,早就醒了。”
  乌龙……还好是乌龙,老师没事。
  舒明青盯着沈砺的眼睛,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真的?你别骗我……”
  “骗你做什么?”沈砺难得地弯了弯嘴角,调出腕表通讯界面。
  下一秒,老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明青……老师没事,你今天的饭有好好吃吗?”
  熟悉的关切让舒明青瞬间红了眼眶,积攒的恐惧与自责如潮水般退去,换来一阵脱力的眩晕。
  他下意识抚上小腹,那里现在只有轻微的酸胀。
  沈砺顺着他的动作望去,喉结滚动了一下,伸手轻轻覆在他手背上:“医生说胎儿很坚强。”
  阳光透过窗子,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监护仪的滴答声依旧规律,却不再像梦境里那样刺耳。
  “你也很坚强。”沈砺又道,“我真的害怕……”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只是静静盯着舒明青憔悴的脸庞。
  我怕你就这样被拉入黑暗不再回来了。
  舒明青渐渐恢复力气,没好气地道:“我现在这样,还不是因为你个混账。”
  沈砺一怔,随即低笑出声,他小心翼翼地替对方掖好被角,指尖擦过舒明青泛红的眼角,“师兄这是……在跟我打情骂俏?”
  趁舒明青不注意,沈砺迅速用指腹擦过舒明青的嘴唇,竟带着几分湿润的感觉,分明是沾了水的。
  舒明青一怔,指尖下意识蹭了蹭嘴唇。
  还留着点微凉的水汽,耳根悄悄泛了点红,又立刻皱起眉掩饰:“你干什么?”
  “沈砺!”舒明青皱着眉头,摸到床边的水杯就要砸过去,“你瞎说什么鬼话!还有,这是什么?”
  却被沈砺伸手稳稳握住,玻璃壁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沈砺挑起桃花眼就是一笑,“你嘴唇干了,医生说一会还有检查不叫喝水,我只能给你抹点水了,总不能看着你嘴唇裂开吧?”
  “还有,舒教授,砸东西不是什么好习惯,放下放下,别给宝宝们做坏习惯示范……”
  “沈砺,你找死!”
  沈砺笑着躲开,舌尖却悄悄抵了抵后槽牙。
  忽然,舒明青小腹突然轻轻鼓了一下,像是在“帮腔”。
  沈砺立刻笑出声:“你看,连宝宝都觉得你凶,刚还跟医生说孩子乖,这转头就跟你一起欺负我?”
  他没说出口的是:只要你和孩子平安,我宁愿被你砸一辈子水杯。
  可一向冷傲的舒教授不知他的歪心思,只觉此人太过混账。
  之后,舒明青在医院里躺了两天,就被沈砺接出院照顾,出院前,他还去楼下看望了褚嘉良。
  老师瘦了,也憔悴很多。
  “老师,我把师兄带来了,这下您能安心了吧?”沈砺一进门就开口道。
  舒明青暗暗扯了扯风衣,将肚子遮住,随后抬步走过去,“老师,您没事吧?”
  褚嘉良摇摇头,“没事,就是担心你们这些孩子,你看你,瘦成这样,一看就没好好照顾自己。”
  他又望向一旁的沈砺,“你俩是我的得意门生,如今又是同事,关系不能闹得太僵,昨天还听见你跟明青闹矛盾了?”
  舒明青一僵。
  难道昨天他骂沈砺的话被老师听见了?
  “老师,没有,我们关系好着呢。”沈砺摇摇头,笑着道。
  褚嘉良看着二人苍白的脸,重重叹了口气,“你们俩过来。”
  随后老教授握住两个学生的手,将沈砺的手放在舒明青的手上面,交叠在一起,“老师老了,以后也会有……到那时候,你们也该相互扶持啊。”
  手碰到沈砺的一瞬间,一股微凉之意便传过来,随之而来的便是酥麻的电流感,舒明青手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