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诡异游戏 第474节
  林辰坐在沙发上,将手机举在耳边,语气轻快:“妈,我这边都挺好的,同事都很好相处,食堂的饭也很好吃。前不久刚转正,签了九十九年的合同,算是铁饭碗了……
  “妈,你就放心吧,肯定正规,级别比所有部门都要高,我们每次行动,都是让治安局和武装部队配合我们的……
  “你是说齐斯吗?大学毕业后都有各自的事要忙,他怎么有空来搭理我?我也不好去打扰他。而且我们这工作有保密需求……
  “女朋友?还没有呢,我这边工作和生活都还没稳定下来,而且组织有纪律,这种事不着急的……”
  应付完父母的关心,林辰挂了电话,自嘲地笑了笑。
  父母都是再朴实不过的人,消息闭塞,不知齐斯和司契的渊源,也不知自家的儿子身负多少罪孽。
  他便也延续父母的误解,报喜不报忧,一派岁月静好,竟在不知不觉间学会了面不改色撒谎的本事。
  一年前,心口被贯穿的剧痛尚未散去,林辰再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站在暴雨之中,全身完好无损。
  他感受不到身份牌的存在,茫然地看着身遭诡异的场景在雨水的梳洗下扭曲变色,渐渐恢复正常的模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最终副本真正地结束了,诡异游戏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这绝对称得上是个不错的结局。林辰发自内心感到欢喜,一路搭车、打工、借钱,终于从北美洲跨越大洋回到江城,然后就遇见了正在动员昔日玩家参与战后恢复工作的诡调局。
  是的,虽然受到诡异影响的人与物尽数得到复原,但长期的混乱依旧造就了不少藏污纳垢的罪恶之地,出现了许多浑水摸鱼的不法分子,被炮火摧毁的建筑也需要得到修复。
  并且,在全世界几乎所有地区的诡异消失殆尽之际,香格里拉出现了一道由风雪组成的屏障,将整座雪山囊括在内,与世隔绝。附近的人难以穿越风雪,却常能梦见魑魅魍魉,偶尔向雪山的方向眺望,但见群尸列阵、鬼影幢幢。
  诡调局疑心有一部分诡异潜藏在雪山之上,随时有可能死灰复燃;更何况林决自从进入雪山便再也没有出来,谁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总觉有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挂在头顶,悬而未决。
  他们有意募集一批胆大的玩家进雪山看看,林辰自告奋勇,被认出身份后当即被拉去签了九十九年的卖身合同。
  薪资待遇倒是挺不错的,就是日常工作比较危险,林辰也权当是为过去所作所为赎罪了。
  曾有人对林辰表示同情,说他从始至终都是被齐斯蒙骗,何必到现在都受他的牵连?
  林辰却是认真地反驳了过去:不是这样的,哪怕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齐斯救过他三次,他的三条命属于齐斯,是一定、一定要还的。
  他不赞同齐斯的行为,却没能改变,就当他有一份罪是为齐斯而赎的吧。
  “林辰,你那边好了吗?要出发了!”李云阳穿着厚厚的防护服,透过对讲机大着嗓门喊。
  林辰收起手机,将防护面罩套在脸上,又拉上防护服的拉链,回答:“我好了,这就来集合。”
  进山的队伍越过登山准备处的界限开进雪山,风雪构成的屏障看似难以逾越,却仅仅是针对普通人,曾为玩家的男男女女轻而易举便穿过了这道天堑,踏上山脚的陡坡。
  冰雪封存了时间,昔日的登山者留下的脚印镶嵌在山道上,错落的印痕历历可见。
  以李云阳打头,林决等一行人跟在后头,顶着从山顶吹下的山风,踩着前人的脚印踽踽前行。
  远处的冰壁呈现怪异的戟张状,像是被某种力量从中硬生生分开,又好像刻意向两侧避让出一条道路。细小的冰凌在冰川上生长,在原生冰墙的基础上穿插新的冰片,冰川群乍看恍若一朵环绕着中心平地盛开的冰花。
  平地上伫立着一座晶莹剔透的冰雕,分明是一具被冰雪覆盖的尸体,在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中迅速凝固成坚硬的雕像,从此被固定在死亡那一刻的模样,哪怕日月年轮转也不曾有分毫改变。
  进山队无声地走近,于是看清了那是一具单膝跪地的男尸,他的双手紧握着一柄古朴的青铜剑,精准地贯穿了自己的心脏,血液在流淌的刹那便被冻结,隔着半透明的冰壳依稀能见其鎏金的色泽。
  那是神明之血。
  害怕尸体是人的本能,但所有看到这具尸体的人都不会产生抵触的情绪,反而下意识地维持缄默,好像身临葬礼现场,正向牺牲者致以最诚挚的默哀。
  神陨的余波经过一年的沉淀所剩无几,唯有寒风卷着冰碴子围绕冰冻的尸体旋转,在下方的冰层表面勾勒不规则的花纹。
  李云阳凝视着尸体,长达一刻钟的沉默后,她轻声说:“是林决前辈,他成为了祖神,并杀死了自己,将全世界化作与诡异绝缘的神陨之地。”
  林辰同样沉默,他想到了他和林决罕有的几次交集,最初的崇敬太过朦胧,后来的交锋总充斥敌意和戒备。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做到真正了解林决,反而被情绪裹挟。
  过去一年,因为林决下落不明,刚从灭亡的境地中得救的人类重拾阴谋论的传统,不少好事者恶意揣测,说林决那种层次的人理应拥有更大的野心,怎么可能全心全意为人类筹谋?
  但现在事实足以证明,人类并不像他们自认为的那样了解林决。也许很少有人能够想明白,为什么林决明明拥有成为祖神创造新世界的资格,却偏偏要为了人类选择死亡。
  林辰不由得想,如果他处在这个位置上,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因为他想让父母活下去,想让曾经善待过他的老师和同学活下去,所以哪怕这个世界有再多丑恶和肮脏,他都是不希望它走向毁灭的。
  呼啸的风雪似乎小了下去,洁白的天光漏过灰蒙蒙的雪雾,照亮一小片天地。晚来的人们和冰雕沐浴在同样的光泽下,神情在光影里模糊。
  有人面向冰雕,抬手行礼致意;很快,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抬起手,不约而同地致以敬礼。
  第二十六章 遗忘的计划
  雪山之巅,岩浆和流火的幻象早已消失,碎裂的天空恢复严丝合缝的一体,放眼望去天与地皆是浑然的雪白,山的另一侧是一望无际的冰川。
  昼夜温差催发的狂风掀起雪沫子和冰碴子,灰茫茫的碎末在半空中狂舞,足以触摸到天际的世界至高之处并不孤独,妄图征服自然的登山者由向导牵引着,踏着前人的脚印吃力地蜗行。
  齐斯和傅决一左一右坐在道路两旁两块凸起的雪堆上,沉默无言地扮演门神,百无聊赖地望着一茬茬的登山者。
  萧风潮和楚依凝不知出于什么机制,重新触碰到了现实的疆域,被后续赶来的调查员们带下雪山,此刻的雪山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被隔绝在无法与现实产生交集的平行空间,只能旁观而无法触碰,偌大的世界仿佛灭绝至仅余两名人类,若想交流唯有委曲求全寻找彼此。
  话不投机半句多,齐斯先前和方舟公会的三人混在一起,已然觉得倒霉透顶,如今又陷入和固执得无法沟通的傅决独处的境地,当真是可悲可哀。
  不得不说,命运也许的确具有某种恶趣味,总能找到最令他不爽的方法,将他推向最荒诞无稽的发展。
  “傅决,你喜欢在雪山上继续坐着吹风也好,想去别的地方体验人生也罢,我觉得我们是时候分头行动了。”齐斯从雪堆上跳下,转身向江城的方向直行。
  四千公里的路程对于他现在的状态来说不过是多走几天的事儿,尽管漫长的旅途十分无聊,他千里迢迢地过来,又千里迢迢地回去,显得很莫名其妙。
  “你想去哪儿?”傅决也走下雪堆,跟了上来,“目前并不能排除这个世界存在危险的可能性,二人同行遇到突发情况后的生还率远高于独自行动。”
  “我想回江城,至于安全问题……”齐斯顿了顿,叹了口气,“比起继续和你这个被集体主义和公序良俗腌制入味的家伙共处,我觉得我还是立刻去死为好。”
  傅决认真地说:“集体主义是人类凭借羸弱个体在进化史中长存的秘诀之一,公序良俗则是经过千万年的筛选留存下来的最适合人类生存的方针,遵循这两者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理性的选择……”
  “停,你也不想听我揭林决的老底吧?”
  傅决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离开雪山后,我的选择也会是回到江城。江城在历史和地理上都有特殊性,根据记载,江城历史上一共发生过1724起诡异事件……”
  “我建议你继续留在雪山上。”齐斯停下脚步,转头严肃地看向傅决,理由张口就来,“还记得你之前捡起一块碎冰制造出动静,被登山者察觉到的事吗?
  “由此可以推知,你和楚依凝、萧风潮他们一样,在来到雪山后,和现实的联系进一步加深。同理可得,你只要继续坐在山顶当雕塑,假以时日一定能成功回到现实。”
  齐斯目光真挚,好像真是在为傅决着想。
  傅决微微垂眼,陷入了沉思,半晌后他后退几步,重新坐回了雪堆上。
  齐斯达成了目的,满意地转身下山,刚走出没几步,耳后骤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噪音,好似怪物的指甲划破穹顶,又似上古的鬼魂痛苦之下的惨叫。
  玻璃碎裂的声响“咔擦咔擦”地连成一片,好似有看不见的巨物在蚕食世界边缘,声音穿透血肉和骨骼在灵魂层面响彻,激起无法遏制的烦躁和不安。
  天地间泛起灿金色的光,齐斯回头看去,雪山以山顶为界分成两半,一侧依旧是透明的冰和白色的雪,另一侧则完全化作火海。
  密密麻麻的裂纹铺满半边天空,橘红色的光束自缝隙间洒落大地,赤色和金色的火焰如流星坠落,黑白相间的卡牌虚影笼罩整个世界,又在下一秒被一双巨大的手攫住。
  那双手一点点收紧,卡牌仿佛自知毁灭将近,发出阵阵低沉的悲鸣,于是所有人都被迫抬起头望向天际,目击这一场无法逆转的摧毁。
  黑色和白色的碎屑从高天之上泼洒,落地的过程中化作黑羽和白羽,黑色十字架的虚影顶天立地,原本倒逆的方位缓缓转向,上面钉着的人一步步走下来,和傅决融为一体。
  至此,傅决的身形完全淹没在光影里,边缘蒙上一层刺目的曝光,使得连直视都会激起眼睛的幻痛。他便站在十字架前,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消散……
  齐斯久久凝望着金红色的天幕,直到异象尽数消失,穹顶和冰川恢复洁白,才提起手指敲了敲下巴。
  “他该不会真的回到现实了吧?有意思……”
  方才出现的黑白卡牌和十字架的组合齐斯再熟悉不过,俨然是曾经属于傅决、后来属于林决的【堕落救世主】身份牌。
  最终副本尾声,林决利用【黑暗审判者】的效果审判自己,然后自尽,使得那条世界线上的其他玩家得以离开雪山。
  然后,身负【堕落救世主】身份牌的傅决发动了【使已故之人的灵魂在持有者的躯壳中复生】的效果,将林决从地狱拉回人世,自己则被困于过去时空。
  但现在,【堕落救世主】身份牌被摧毁了,效果自然无法继续生发,已故之人的灵魂重回地狱,持有者的躯壳物归原主。
  能够摧毁身份牌的存在寥寥无几,算下来最有可能的便是林决,且是拥有神明层级力量的林决。
  “他终于选择成为‘神’了么?成为神,然后将傅决拉回躯壳,是为了规避什么吗?有什么事是‘林决’不能做的,必须由‘傅决’来完成?”
  齐斯的双目眯成狭长一线,脑海中适时冒出一个词——“契约”。
  他朦朦胧胧对2035年那条时间线发生的事有所推测,不出意外的话林决大概率完成了他那救世的理想,且用的八成是某种自我牺牲的手段;人类经历了三十六年的折腾终于苦尽甘来,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大团圆结局……
  简单脑补了一下另一个时空发生的事儿,齐斯成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想到在自己被丢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平行时空之际,全球一百亿人过上了所谓的幸福生活,他就很想问问周可,到底是怎么霍霍他留下的那些手牌的。
  好吧,他留下的手牌确实不算充足,但有【命运怀表】在手,足以多次重启世界线,周可总不至于用光了所有机会都打不出一次成功吧?
  还是说……发生了某种状况,使得【命运怀表】等道具无法正常使用?
  正如司契出于某些原因,在信息量上相对于齐斯居于劣势;事实上,齐斯对周可的了解同样不足,他甚至不知道周可已经改用了“司契”这个名字。
  ——他们对彼此所在的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能通过蛛丝马迹进行似是而非的推测。
  “现在看来,周可应该已经死了。我在唯一一次无条件相信自己的赌局中获得了满盘皆输的成就,也算是反面验证了‘自己未必可信’这条结论吧……”
  齐斯虚着眼蹲在地上,随手抓起一大把雪,在手中搓成雪球,放在地上充当雪人的身躯,然后又抓了一小把雪,为雪人制作头颅。
  他冷不丁地察觉到一个问题:“等等……当时我为什么会无条件信任周可?以我的性格,就算身临绝境,也不可能甘心交出所有对未来的掌控权,将命运系在另一个人身上,哪怕那人是我自己。
  “我一定会留下某个可以帮助我夺回控制权的后手,就像在《辩证游戏》副本中那样。当时我留下的后手是武器,这回我的后手会是什么?不对,我真的留后手了吗?为什么……我没有一点印象?”
  齐斯将小雪球摆放在大雪球上,固定板正,又从特质手环中抽出两片刀片,一左一右插进雪球,充当雪人的手臂。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颤抖的声音:“那……那儿怎么有一个雪人?刚才还没有的,一眨眼就出现了……”
  齐斯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向旁边退开两步,侧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穿橘红色防护服的登山客正死死盯着他方才堆出来的雪人,神情惊恐。
  齐斯意识到,现在他也可以对现实施加影响、被现实中的人看到了,是因为周可死了吗?
  楚依凝、萧风潮和傅决先后回到了现实,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可以回去,回到2035年那条时间线?
  其中的逻辑紊乱如麻,齐斯一时间无法梳理出清晰的脉络,但他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周可的死是他的计划的一环,是为他能够回到现实做的准备。
  而那个计划被他遗忘了,很有可能还是他主动遗忘的,现在他无论如何冥思苦想,都抓不住端倪。
  不过,齐斯相信自己的布局能力,既然他制定了这个计划,那么他一定也预先设定了某个契机,可以让他想起一切。
  ……
  2014年12月31日,香城。
  “元”第十一次发动【灾厄主祭】身份牌效果失败,制造的灾难无法锁定任何人群,提示一遍遍告诉他,此方时空没有可以卷入灾难的生灵。
  他吸进一口气又吐出,默默收起身份牌,站在作为城市地标的雕像的顶层平台上,俯瞰整座车水马龙的城市。
  这个时间点,天平教会的势力尚不似二十年后那般盘根错节,香城表面上依旧是一座光鲜亮丽的商业都市,橘红色的灯光一到傍晚便接连亮起,照亮立交桥、购物街和摩天大楼,整座城市被妆点得明亮如昼,喧嚣繁华。
  所有经历过近几十年更变的人回看这座城市的过去,都会生出恍若隔世之感。
  “我是在二十二年前加入天平教会的,算起来就是在‘诸神黄昏’过后不久。”“元”毫无预兆地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