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诡异游戏 第469节
  素有洁癖的司契:“……”
  进入暗道后只需要直走便能到达另一端,据喻晋生所说,暗道一共只修了一公里长,故而进城后还需要再在地面上步行一段时间,才能到达近江小区。
  喻晋生一路走,一路打亮电灯,浸泡在阴冷潮湿环境中的电器多有故障,投下的苍白灯光驱不散黑暗,反而凭空让人觉到寒凉。
  姜君珏不知何时点了根烟叼在嘴上,银白的烟气伴随着叹息在空气中晕散,将光线模糊得更为缭乱迷蒙。
  他咂了咂嘴,道:“会长,你确定这地儿只有你知道?你没有在某次醉酒后和傅决说起过吧?”
  “我轻易不喝酒,更别说是和傅决吃饭的时候。”喻晋生脚步不停,“老姜,你想说啥,有屁快放。”
  “本人的眼皮一个劲儿地跳,总感觉要遭啊。傅决要是知道这条暗道的存在,绝对会在出口处放个炸弹把咱们核平了……”姜君珏苦笑,“本人有老婆有孩子,就这么死在这鸟不拉屎的暗道里,太冤枉了。”
  “你这么一说,在下也觉得不妥。这地方空气闭塞,扔个炸弹进来简直是瓮中捉鳖。”说梦唉声叹气,复又看向司契,“司契小兄弟,我女朋友还在家里等我呢,不就是顺了你一次打火机吗,你怎忍心看我香消玉殒……”
  司契一言不发地缓步慢行,思维沉入脑海底部感受玫瑰怪物们的存在,短暂地获得了江城下城区的部分视野。
  诡调局的人如他预料的那样包围了近江小区,显然对他的目的地有所推测。余下的玫瑰怪物机械地攻击所有靠近的活物,不时有调查员丧生,但很快就有人填补上前辈的空缺,继续向前推进。
  在规则交给司契的记忆中,齐斯自从答应契在现实栽种玫瑰后,就再未关注过这些玫瑰怪物,故而它们的行动毫无目的,完全依凭生而为诡异的本能。
  而现在,司契随时可以接管它们,针对诡调局发起有组织的行动,胜负的天平将再一次倾斜。
  但……所有手牌的摆放都太明目张胆了,就好像将题目中的每一个条件都用红笔标出,引导他交出符合参考答案的答卷。
  林决开诚布公,请他入瓮,究竟是空城计还是天罗地网,在兵临城下前一概不知。
  这是一场赌,司契又一次将生命押上赌桌。
  喻晋生见司契没有搭理人的打算,回头看向姜君珏和说梦:“老姜,你还有脸说,在你老婆眼里,你早殉职了,连抚恤金和衣冠冢都有了。说梦你也是,晓昕一年前就死在副本里了,你现在死了叫‘追随她而去’……你们好歹也是有资格进最终副本的人,别给咱听风丢脸哈。”
  姜君珏幽幽凝视喻晋生的脸,又嘬了口烟,不说话了。
  说梦小声嘀咕:“晓昕做的香水本人还没用完呢,死太早这不浪费了嘛……”
  “那也好过让你成天霍霍……”
  司契听着三人无休无止的闲扯,默默在思维殿堂中的满树红叶里寻到他们的灵魂叶片,下了禁言的指令。
  世界安静了,只剩下呼吸声和鞋底拍击水泥地的“哒哒”声。
  渐渐的,更多细微的声音也变得清晰可闻,司契听到了车轮摩擦柏油路面的声响、低沉含糊的人语、细小根须在泥土缝隙间游走的回音……
  黑暗的地底和人类的世界仅仅相隔数米,其间是植物和昆虫占领繁衍的国度。视野的尽头横亘一扇严丝合缝的铁门,脚下的坡度开始缓慢抬升,昭示两个世界接壤的过程。
  他走过去,走过去,在某一瞬间,心头警铃大作。
  “轰!”
  陡然迸出的巨响震天动地,耳朵在嗡鸣后出现暂时性的失聪,全世界一刹那被拉入寂静的领域。
  灰色的铁门被赤红的火焰从中剖开,灿金的爆炸光束蚕食铁皮和水泥边缘,扑面而来的是灼人的热量,拖曳着银白色的光尾铺散开无边无际的白昼。
  寂静,寂静,长久的寂静……
  “嘀嗒……”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手臂上。
  司契提起手指触向那处,轻轻揩下来,举到眼前。
  白皙的指尖上嵌着一粒猩红的液体,琥珀质感的内里游动几不可见的鎏金,神圣中透着妖异。
  那是他的血,半神之血。
  第二十章 诸神(二十)谁只身独行
  蓄谋已久的爆炸还在持续,弹片和热浪向司契闷头扑来,巨大的火舌舔舐过他的身躯,焦糊的气味伴随着血腥味一齐蒸腾。
  他抬手摸上脸颊和脖颈,摸到满手黏腻,猩红的、夹杂着点点金色的血液如瀑布般包裹住他,猩红的西装将红色液体过滤殆尽,留下道道繁复的鎏金。
  林决准备了充足的炸药,抱着一击将恐怖分子和人质共同送入死地的决绝,没有留下任何生还的余地。
  听风三人在爆炸声响的刹那向后疾退,然而人类的双腿终究快不过硝石和硫磺的化学反应,奔跑的步伐被迅速**的气浪吞没,硝烟过后留下重伤濒死的三具残躯。
  “老齐,我可能真要栽在这儿了……”喻晋生吐出几口血水后还剩一丝活气,涣散的目光望向司契,“过去那些事是我对不起你,你快原路返回吧,不用管我……”
  “是什么让你有了我会管你死活的错觉?”司契冷笑着嘲讽一句,更多温热的血腥顺唇角滑落。
  他同样糟糕透了,全身布满细密的伤口,铁片和砂石嵌在血肉间,显出皮开肉绽的狰狞。但他依然活着,神明是不会轻易死去的,哪怕只剩下髑髅,也会像《食肉》副本中的契那样维持基本的运转机制。
  “还不到必须原路返回的时候。”
  疼痛已超出阈值,司契堪堪保持清醒,分出一部分意识沉入思维殿堂,调动附近的玫瑰怪物向暗道的出口聚集,果然听到头顶响起“砰砰”的枪声。
  诡调局的人早有埋伏,显然对用炸弹对付神明存在这一课题并不抱百分之百的信心。他们严密地做好了补刀补枪的打算,势必封死每一丝目标生还的可能性。
  “在暗道里遇到任何活物,无论是谁,当场击毙。”有人冷静地下令。
  地底爆炸的余波还在持续,口鼻灌入烟尘,颗粒物附着满鼻粘膜又滑入咽喉,司契躬下腰身,疯狂地呛咳,几阵血珠溅落。
  右侧小腿的皮肉被弹片刮去,露出血乎刺啦的白骨,他略微跛足,扶着湿冷的墙壁稳住身形,一步步前进,在墙上留下一枚枚血色的手印。
  “他受了重伤!继续火力压制!”
  “用特制的子弹,对诡异有效!”
  人声高昂,有人影率先踏入暗道,在浓烟中举起手枪。
  枪声响起,司契的左肩炸开血花,痛感多到一定程度归于麻木,他背靠墙壁,操控着玫瑰怪物冲进暗道,挡在他和调查员之间。
  失联多时的海神权杖骤然在手中现出形影,洁白的杖柄震动着发出哀切的嗡鸣。
  大部分可以存放入道具栏的道具都随着诡异游戏的消失而不知所踪,为什么偏偏是海神权杖在此刻出现?
  司契来不及思考背后的缘由,握紧五指将权杖揉进血肉。
  鲜红的血液顺着杖身蜿蜒滑落,在过程中渐渐呈现金红和鎏金的色泽。沐浴神明之血的权杖焕发乳白色的光辉,潮声和雨声在耳畔翻涌,地面之上“沙沙”声嘈错。
  暴雨,江城在一瞬间暴雨滂沱。
  灰白的水幕从数千米的高空砸落在地,溅起铺天盖地的烟雾笼罩城市,积水如海潮般倒灌入下水道、暗道和每一个低洼的角落,短短几秒间淹没司契的脚踝,溶解了血液的水泊是淡粉色的湖。
  “诡异浓度出现大幅度增长,小心污染!”
  “司契已被堵在近江小区三点钟方向暗道口,呼叫支援!”
  调查员们神情凝重地互相告诫,语句被喧哗的雨声切割成碎片。
  从全城各地赶来的玫瑰怪物们不知道疼痛,任由子弹落在身上也不停歇脚步,接连冲到司契身边。
  藤蔓和雨水交错遮蔽视线,一片混乱中已辨不清人影和鬼影,世界在雨中联结成一体,仿佛能融化所有神鬼和恩仇。
  司契趴伏在一只怪物的脊背上,身上淌落的鲜血一层层覆盖怪物的身躯,换来这只诡异生物兴奋的吼叫。
  怪物们兴致高昂,遵循嗜血的本能围拢过来,又在灵魂契约的操控下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同最忠实的护卫,环绕着司契向出口的方向冲去。
  枪声越来越急促,在某一刹那喑哑下来,几条布满花纹的触手从虚空中探出,严丝合缝地堵住枪口。
  “不好!丢枪!”调查员惊恐的声音变了调。
  枪管在触手的侵入下开花变形,炸开的枪膛震碎调查员的手骨。与此同时,鱼骨和贝类渐渐铺满他们脚下的地面,啮咬他们的脚踝。
  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情势却不容许司契落井下石。他抽出腰间的手枪紧握,一面观察破绽,一面不停扣下扳机开道,操控怪物冲出包围。
  天光漏下一线,又在脚步和喘息间亮成一片,他终于冲出了暗道,重新踏上江城的地界。
  上个世纪的巨轮自头顶缓慢航行而过,投下庞大的黑乎乎的影子,掌舵的是殒殁在海难中的亡灵,阴冷的气息沉沉碾压人群。
  一切都在异变,天空的色彩黯淡下来,成为《无望海》副本中所呈现的橙黄色调,银白色的鱼鳞和羽毛在脚下错落,水泥地幻化成金黄的细沙。
  太过密集的雨线缝织成虚假的海洋,受欺骗的海底生物从水面跃出,在暴雨中向海神权杖所在之处飞翔。鲸鱼的骨架俯冲向调查员的队伍,地底伸出骷髅手臂拖拽调查员们的脚步。
  钟楼和椰树林在城市的地平线上现出虚影,飞翔的鱼群哼唱起古老的歌谣,幢幢鬼影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凝实,生长着三个鱼头和无数触手的洁白神像拔地而起,死寂的眼睛冷漠地俯瞰世人。
  这已经超出了海神权杖本身所能造成的影响限度,倒更像是海神亲临。司契意识到,海神或者说陆离就在江城,祂归属于哪个阵营?是在帮助他,还是和林决联手编织陷阱?
  警笛声“乌拉乌拉”地响着,红蓝灯光不安地闪烁,几辆军用卡车漂移至道路尽头,溅起泼天的水雾。荷枪实弹的士兵和调查员从车上跃下,枪弹在暴雨里哑火,他们便以肉身向司契包抄。
  在相距一步之遥的那一刻,两层楼高的巨浪轰然砸下,将刚组织起的包围冲得七零八落,玫瑰怪物背着司契向近江小区狂奔,缠绕着藤蔓的铁门就在视野边缘,一具具腐烂的尸体垂挂下来,像是迎宾的灯笼。
  “呜——”
  更高的维度响起绵长的悲鸣,作用于灵感与灵魂层面,穿透时间与空间,好似无穷无尽。像是遭遇海难的航船的最后一声鸣笛,又像是无数溺死在羊水里的婴孩的哭泣,悲哀的情绪席卷每一个听闻这声音的人,使其眼角滑落泪水。
  葬礼的弥撒已然开始,司契隐隐对发生了什么有所推测,却没有时间梳理逻辑、得出确切的结论。对玫瑰怪物的操控越来越滞重,身下的怪物脚步蹒跚,好像随时会摔倒。
  天空在褪色,从橙黄化作羊皮纸卷的灰黄,到最后只剩下黑白照片中的灰白。白色的雨水笼罩黑色的城市,黑影与白影在大街小巷间交织,身遭的诡异一只接一只地倒下,身下的玫瑰怪物骤然静立如雕塑。
  司契跌落下来,摔在地上,没有听到砰然的声响。金红色的血液在触及积水的刹那转化为灰白色,手中的海神权杖表面延展一线裂纹,在几秒间密密麻麻蔓延成一片,象征海神权柄之物缄默无声地化作齑粉。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也包括疼痛等一系列感觉,像在这黑白灰的世界里进行一场盛大的默哀,人与神与鬼皆被裹挟其间。漂浮的巨轮和鱼群、髑髅一并散成烟雾,建筑的虚影像海市蜃楼般消失。
  司契用手撑着地面踉踉跄跄地站起,至此他终于明白了林决的谋划和陆离的结局。
  无望海和江城的短暂重叠的确是出于海神的伟力,那是神明存在陨落之际的垂死挣扎,亦是弑杀神明的仪式的前兆。
  【神明陨落之地,过去和未来的所有诡异、神秘、怪诞将一并消亡。】
  林决俨然是利用这一点,将他拖拽回人类的领域,以人类的力量将他困死在这座神秘消亡的城市。
  目之所及之处,生长着玫瑰的藤蔓如遭遇一场无形的大火,迅速向阴暗的角落退缩,叶片焦黑而蜷曲。原本被吊在空中的尸体接二连三地落地,如落叶般缓慢地飘落在积水中,眼皮垂下,神态安详。
  思维殿堂漆黑一片,生长灵魂叶片的巨树不见踪影,【猩红主祭】牌的卡面上缠绕金色的锁链,信仰提供的增益被隔绝在外。【斗兽场】【喜神像】【失眠症病毒】,所有诡异都与他失去了联络,再无从策动其爆发。
  雨还在下,却不再暴虐,只沉默地哀悼一位神明的逝去,也将那逸散的灵性和神力溶解在水雾里,反哺这片疮痍的天地。
  司契感受到自己的伤口传来愈合的痒意,与之相应的,所有属于诡异和神明的力量都在水中溶解,他正在回归普通人的范畴,仿佛回到了两个月前刚进入诡异游戏的时候。
  但还有机会,只要能找到齐斯的身躯,让自己变得完整,然后立刻自杀,避免自己死在【弑神之剑】之类的武器下,就有一线生机。
  司契奔跑起来,跑过小区的铁门,冲向单元门的方向。
  身后被浪潮冲击得七零八落的调查员陆续爬起,重整队伍,快步追来,灰色的水花高高窜起,恍若倒流的雨。
  穿迷彩服、留寸头的女人鬼魅般从楼道中走出,对着司契举起长枪。司契能在属于齐斯的记忆中搜索到有关她的信息,【永生巫祭】牌持有者,李云阳。
  犬吠声响,一只毛发杂乱的黑狗不知从哪里窜出,咬住李云阳的小腿。枪管偏移,子弹擦着司契的手臂划过,甩出长达数米的灰色飘带。
  司契趁机闪身进入电梯,按下“11”。电梯上行,他靠在冰冷的铁壁上,与躺在轿箱里的尸体对视,被玫瑰吞噬心脏的人类间接死于他手,施害者与受害者在封闭的空间里共享一夕安宁,恍若荒诞戏剧的意象。
  司契没有多愁善感的打算,在电梯门开的刹那冲进走廊,输入密码,打开房门,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