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在招魂殿疗伤那段时间,宁归柏反复想起他对陆行舟说过的话,以及陆行舟受伤的眼神。他想,陆行舟跟他不一样。所以他认为更好的,于陆行舟而言,很有可能是更差的。
  他自作主张,他跟那什么鬼任务一样,没有给陆行舟机会,逼陆行舟只能做出一种选择。
  宁归柏懊丧极了。
  “但我撑到了奶奶出关。
  “她把我送到招魂殿,我活下来了。
  “可是宁永超给我的毒药损害了我的经脉,没办法通过治疗完全恢复,我的武功大不如前了。”
  承认这一点,对他而言很不容易。
  从前宁归柏不在意许多事情,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自己,他知道江湖上存在许多阴谋诡计,稍有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可他通通不放在眼里,因为他的武功已经到了绝大部分人难以企及的地步,尽管练武的过程充满艰辛和痛苦,但这使他有了“骄傲”的资本。
  他以为不管发生什么,这一点在他的生命中是不会变化的。
  然而现在自卑吞没了他,他拥有的东西少得可怜,他是活下来了,可他拿什么站在陆行舟的面前?在陆行舟最艰难的时刻,他什么都不知道,此为无心,就算他知道了,他也做不了什么,此为无能。
  他拿什么站在陆行舟的面前。
  如果不是因为晏疏星和傅贞秀,陆行舟现在的处境跟宁归柏差不多,不,应该是更惨。但他不会因为自己经历过,也熬过来了,便嗤之以鼻地想“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知道宁归柏跟自己不一样,绝顶武功之于宁归柏,几乎相当于“全部”。
  宁归柏甚至没有想过主动告诉他这些事,如果不是陆行舟让宁归柏陪自己练剑,他或许能瞒到天荒地老。
  陆行舟问:“你的武功……真的没办法恢复了吗?”
  宁归柏“嗯”了声:“只能慢慢调理,勤加练武,用以后的时间去补上现在的缺失。”
  “就是说,只要你继续练武,你是能恢复到过去的水平的?”
  “我不知道。”宁归柏看不清未来的路,他不知道这个过程要花费多少时间,十年之后恢复二十岁的水平吗?还是说,不管他再怎么勤奋,他这辈子都恢复不到过去的巅峰水平了?
  这对他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得知这一点的时候,他甚至想过,要不就别去找陆行舟了,就让陆行舟当他已经死了吧,这个念头只活了一秒,便被强烈的想见陆行舟的欲望扼杀在心里。
  陆行舟许久没说话。
  宁归柏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自嘲地想,他伤害了陆行舟,现在武功又这么差,跟癞蛤蟆似的,陆行舟人再好,恐怕也不想理他了吧。
  “要抱一下吗?”陆行舟轻轻叹了声,“小柏。”
  宁归柏霍地抬头,陆行舟站在让人炫目的阳光下,朝他展开了双臂。
  第248章 将奈之何-2
  宁归柏抱紧陆行舟,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
  陆行舟的手顺着他的脊柱往下抚,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憋到憋不住了才说:“好了好了,你快勒死我了。”
  宁归柏松了力道,但还是把陆行舟圈在自己怀中,他又想到了那个问题——他拿什么站在陆行舟的面前?这个拥抱能意味什么。
  他们就这么抱着说话。
  陆行舟问:“宁永超是谁?”刚刚他听得一头雾水的,但宁归柏说得并不容易,所以他没有打断他。
  “他是宁道成的徒弟。”
  “他为什么要来害你?”
  “那得从我爷爷和奶奶的事开始说起。”
  宁道成和危莞然在比武擂台上一见钟情,火速成亲,但他们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两人都是脾气急躁、又极为好强的人,爱让他们收敛了这种特性,但无法改变他们的本质。
  他们都追求至高无上的武学境界,也总是让对方陪自己练剑,刚开始的时候,他们练剑练得黏黏腻腻,你让让我我让让你,都没有使出全部的真本事,与其说是在练剑,不如说是在调情。
  很快他们意识到,这样是没办法进步的。
  宁道成率先开口:“莞然,我们得认真练剑,不能再这样玩闹下去了。”
  危莞然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颇为犹豫:“刀剑无眼,我怕伤到你。”
  宁道成微微一笑:“你知道我的实力如何,你没那么容易伤到我。”
  宁道成武功比她强,这句话是事实,但也让危莞然感受到一种“挑衅”,她爱宁道成,却不代表她愿意为此妥协,成为不如丈夫的女人。
  她对武学的追求,不比对眼前的男人的爱少。
  于是两人在武学上较上劲了。
  危莞然的废寝忘食给了宁道成强烈的危机感和压迫感,他现在比危莞然强,他能一直比危莞然强吗?宁道成想,如果妻子的武功比自己高,说出去可不是什么有颜面的事情。
  练剑的时候,他们根本不怕伤到彼此,只想着怎么能打赢对方,不让自己处于下风。
  他们总是打红眼,有时甚至用上同归于尽的招数,却又在最后关头反应过来,赶紧收了架势,问对方有没有受伤。
  宁道成和危莞然的关系变得十分别扭,想胜过对方是真的,不想对方受伤是真的,竞争是真的,嫉妒是真的,爱也是真的。危莞然不止一次想过,他们是不是不适合当夫妻,更适合当对手?
  但她没有跟宁道成开诚布公地聊过这件事,她总觉得还不急,还没到时候。
  直到她第一次打赢了宁道成,宁道成眼里的失落藏都藏不住。
  为什么他就不能为自己的进步感到高兴呢?危莞然想,他们是时候该聊聊这件事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危莞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宁道成欣喜若狂:“我要当爹了?”
  腹中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这件事太庄重,占据了她此刻全部的心绪,让危莞然记不起别的事了,她含泪笑道:“是啊,我要当娘了。”
  “好、好、好。”宁道成一连说了三个好,他看向危莞然的目光,让危莞然觉得自己是稀世珍宝。
  宁道成去请教了大夫,孕妇应该多做什么、少做什么、不做什么。他将危莞然的剑放进箱子里,饱含关心:“大夫说,在生下孩子之前,你不能再练功夫了。”
  危莞然感到有些遗憾,但她明白,这是为了孩子好,眼下最重要的是孩子,别的事都可以之后再做。
  宁道成抱了抱她:“没关系的,我就是你的剑,你说刺谁就刺谁。”
  危莞然破涕为笑:“傻子。”
  她的视线飘了飘:“如果我让你也收起剑呢?”
  “不行。”宁道成斩钉截铁,“那谁来保护我们一家三口?”
  危莞然想,可他们远在登龙城,哪来那么多敌人?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嫉妒心太重,她不能这样要求宁道成,男人不能生孩子,这是他们的优势,也是他们的劣势。危莞然把手放在肚子上,宁道成永远无法体会这种切实的、骨肉相连的感觉。
  有了身孕后,危莞然总是睡不安稳,她总在半夜醒来,发现身边没有人。
  她走到院子里,看见宁道成在练武,他也睡不着吗?
  危莞然不知道宁道成在想什么,怀孕之后她总是多愁善感,她不敢胡思乱想,怕多余的想象会造成误会和嫌隙。
  她默默地回到房间里躺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宁道成沐浴过后换身衣服,从背后轻轻搂着她。
  危莞然很快又睡过去了。
  经历几个时辰的剧痛后,皱皱巴巴的丑娃娃终于落地,危莞然抱着儿子的那刻想,她爱惨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宝贝,她的后半辈子可以只为这个孩子而活,只要孩子能平安健康地长大,她此生的愿望已经满足了。
  她让宁道成给孩子取名字——是的,不知为何,他们直到孩子出生才想到这点。
  宁道成说:“我们天天舞刀弄枪的,杀气太重,不如给他取个文雅点的名字吧。”
  危莞然说:“好啊。”
  宁道成沉吟片刻:“那就叫‘拓文’如何?”
  危莞然已经没什么思考的力气了,宁道成说什么,她都觉得好。
  半个月后,危莞然想起看见宁拓文第一眼的念头,不由觉得可笑。诚然,她很爱自己的孩子,但要为了孩子放弃一切,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危莞然从箱子里找到已经积灰的剑,出现在宁道成面前。
  宁道成皱了皱眉:“你拿剑做什么?大夫说你起码得休息一个月。”
  “我休息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危莞然将剑平举在胸前,“道成,跟我打一场吧。”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宁道成拗不过她,只好在打的过程中处处相让。
  危莞然的武功退步了,但是眼睛没瞎,宁道成将她的剑挑飞的时候,她心中怆然,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实力——她拼尽全力,也比不过宁道成不知使出了六成还是四成力道的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