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裴松听习惯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嘻嘻哈哈便也过去了,可裴椿最是看不得他挨人胡说,顿时火冒三丈。
  好在气归气,却没挨受欺负,倒是将那群婆子狠骂了个遍,老树底下坐不住,蔫头耷脑地躲回家了。
  裴松听得心口泛酸,双手捧住小姑娘的脸给她揩泪。
  他一心护着弟妹,为俩人遮风挡雨,却不成想这些风雨却是因他而起,他哑声道:“这事儿说到底是哥的错。”
  “哥脑子一热就把个烫手山芋捧家里来了,叫你和二子平白受委屈,哥对不住你俩。”
  裴椿没想过裴松会说这些,见他垮肩丧脸,整个人都慌起来:“阿哥你这说的啥!我不叫你道歉!”
  “咱家又没做错,错的是那些婆婶和秦家!要不是他家煽风点火,这事儿咋会没完没了!”
  “阿哥你道的啥歉!我和二哥从没觉得委屈过!我不叫你道歉!”
  她急得呜咽,眼泪串珠似的往下落,淌进衽口里。
  裴松目光颤动,手忙脚乱的给她擦泪。
  他身上有股皂角的清香,混着午后温暖的风轻轻拂来,裴椿“呜哇”一声扎进他怀里:“我不叫你道歉。”
  “好好好,不道歉。”裴松有点儿想哭,他仰起头,狠眨了下发红的眼睛,将裴椿抱紧了。
  本不是多大的事儿,可却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小姑娘放肆地哭,从小声呜咽到咧嘴大嚎,泪花全蹭在了阿哥的衣衫上。
  其实裴椿也不总这般哭得无所顾忌,浑像个三五岁的奶娃娃,可在裴松跟前她一点委屈都忍不得,反正有阿哥在天就不会塌,她就有人哄。
  裴松知晓她心里憋闷,没似往常般哄她不哭,只想借着这股劲儿哭出来倒也舒坦。
  好一会儿,小姑娘停下声,裴松拍拍她后背:“哥给你搅块帕子,要么脸疼。”
  裴椿应一声,又拿裴松胸前衣裳当布巾,使劲儿擦了把脸。
  裴松拿她没法子,伸手掐她后颈:“瞧给哥这衣裳弄的,都潮了,你小那会儿尿床就这样。”
  “净瞎说。”方才哭得凶,甫一停下竟是止不住抽噎,裴椿胸口起伏,一抽一抽地瞪他,心说小那会儿啥模样她虽记不清楚,可王家嫂嫂生小满子她去瞧过,小娃娃一尿尿一片,哪会这么一块,她气鼓鼓,“就、就会欺负人!”
  见她好些了,裴松才放下心,他用劲儿将帕子拧干,走回来给小姑娘抹脸。
  他手劲儿大,抹得裴椿“唉唉”直叫:“我自己来。”
  裴松笑着抽回手,站到灶台前继续收拾筐子。
  这一趟出门虽奔着置办成亲物件去的,可裴松抠搜劲儿上来,总想着行头用一遭便得闲置,实在不划算,就能省则省了。
  到眼下一清点,竟是没几件相样的东西。
  裴椿边抹脸边凑过来瞧,眼见着棒骨放到灶台上,筐子见了底,她叫起来:“阿哥你这都买的啥啊!胭脂呢?!黛粉呢?!”
  裴松讪讪笑:“买那些个不实用的做啥,你瞧这棒骨大不大?”
  裴椿咂了咂嘴,顶没出息地点了点头。
  见小姑娘还想说些什么,裴松忙将余下物件塞她怀里,打岔道:“炖排骨得配菜,我上地里揪颗萝卜回来。”
  没等裴椿应声,他拎上空筐出了门,果不其然小姑娘直跺脚:“阿哥你要气死我啊!”
  裴松腿下捣得飞快,一出门正见秦既白坐在院里的桩子上发呆,神情颇有些恍惚。
  裴松不由得心口抽紧,方才小妹哭得那般惊天动地,想人不听见都难,手比脑子先动,待反应过来时,他已然伸出手去,一把攥住了秦既白干瘦的腕子:“和哥揪萝卜去。”
  秦既白脚下踉跄,跟着男人出了门。
  裴松步子大,俩人一前一后稍稍错开半步,向田间行去。
  夏时午后,金芒铺遍山野,蛙声与蝉鸣此起彼伏。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有风吹麦浪、槐花清香。
  日头灼热,田间一片热闹景象。
  水田里妇人们正在侍弄秧苗,黄狗在田埂上追逐嬉闹,旱田里有汉子在挑粪施肥,怕弄脏了衣衫干脆光着膀子,露出结实黝黑的身板……
  庄稼是农家人的天与地,是赖以生存的根,这里不仅仅产果腹的口粮,更有春华秋实的希望。
  仿佛不论遇见多大的难事儿,只要扎进这几亩田里,皮肤被日头晒得滚烫,汗水淌过背脊洒进泥土,罅隙般的心就能变得敞亮。
  裴松知晓那些话秦既白都听了去,也知晓自己笨嘴拙舌说不出能开解人的安慰,只管将背上筐子扔了过去。
  汉子一把抱住了,就听男人咧嘴笑着道:“挑些个头大的,两三颗就成。”
  秦既白本以为裴松会同自己说些什么,可是没有,只有那被日头晒透的筐子正散发着淡淡的竹子香,就算经久流年,也很难消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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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出来散心
  裴家萝卜春时播种,在地里长过两月余便成熟了。
  因着家里种的不多,便没急收,待到要吃时上田间现拔一两颗,新鲜味甘水头足。
  若再经过几场大雨,萝卜熟透就必得全收下来了,否则日头一日复一日的晒着会发糠,吃起来口感便差上许多。
  这一季萝卜下来后,有些人家会再种上些夏时的菜蔬,或是补种些夏萝卜,天气炎热、蚊虫也多,萝卜种得选耐热抗旱的,裴松嫌它价贵,便盘算着萝卜收下来后干脆空着养一养地,老菜杆子剁碎埋进土里,日头暴晒几日,待土壤疏松肥沃,下半年更好耕种。
  萝卜叶片手掌大小,绿油油的很是喜人。
  秦既白弯腰埋头将宽大的叶片轻轻拨开,萝卜半截埋在土里,半截露在外面,虽未完全熟透,却也十足水灵,他左右看了看,挑了颗个头大的上了手。
  拔萝卜得使巧劲儿,尤其不能揪着萝卜秧子生拉硬扯,得将根茎边的硬土块儿扒拉开,再旋转着扭出来。
  秦既白才旋了两下,就觉肩膀被人碰了碰,顺着方向看过去,正见裴松摊开的手掌心,是一只黄白的小蝶。
  小蝶指甲盖大小,有些畏缩地动了动纤长的须触,不一会儿便轻轻振翅,翩跹着飞走了。
  裴松笑着收回手,见秦既白苦大仇深的一张脸,忍不住伸出两指戳在他的嘴角上,向上一提扯出个弯月形的笑:“小小年纪满肚子心事儿。”
  秦既白抿了下唇,裴松虽还是那副轻松模样,可他却高兴不起来,狠吸了吸鼻子,终于将攒了一路的话吐露些许:“松哥,对不住。”
  裴松毫不意外,他蹲到他跟前,手臂压在膝盖上,温声道:“你的歉意我知晓了,原谅你。”
  “你不怨我吗?”
  “按道理说是该怨你。和你说实话,打进你家门我就后悔了,想着旁人的事儿我管他个甚啊!”裴松撑着半面脸看他,咧嘴笑了下,那声音很轻很轻,如小蝶振翅,“可是既然管了,就管到底吧,况且这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不待秦既白应声,裴松继续道:“村里碎嘴子啥模样你还不清楚?揣着明白装糊涂,往你身上泼屎是抹都抹不掉,到头来疯了癫了傻了,没人愧疚不说,还要在背后嘴上一句‘哦呦,这人可真不禁说!’”
  “所以被人嚼了舌根子,要么当面骂回去、打回去,怎么舒坦怎么来,要么就别当回事儿,日子是咱自己的,得过的高兴欢喜了才不枉费这日头足、麦子香。”
  裴松说话时,眉眼温和,仿佛那些糟心事儿真的无足轻重,可在家时,秦既白又真切地听见了他低落的声音,他的那些伤心、后悔,全然不作伪。
  他知晓,裴松不过是当久了大哥,扛惯了担子,可他不抱怨肩膀就不会累、心里就不难受么?
  自然不是。
  秦既白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目光轻颤,眼底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疼。
  裴松被看得脸红,忙寻了话头:“一直想问你,咱俩成亲……”
  一说到这事他就难为情,反手挠了下后颈,清咳一声才复道:“要请你家里人吗?”
  虽总有好事者前来打听,他也嗯嗯啊啊随口应付,可却从未与秦既白认真商量过。
  他厌恶秦家长辈,却也知晓那是秦既白不多的亲人,就算分了家,可也血脉相连,他没道理替他做决定。
  “不请。”秦既白没有丝毫犹豫。
  “你阿爹那要知会一声吗?”
  “不用。”
  见他如此果决,裴松心里倒泛起酸,他不知晓他从前过得是怎样的日子,那日他于秦家窥见的慌乱场面,也不过是这汉子冗长岁月里的斑驳一角:“那便不请。”
  “嗯。”
  许是提到秦家,秦既白整个人都消沉着,裴松沉默地看了他良久,忽而伸手揉了把他的脑袋,故作轻松道:“你小子可别想偷懒不干活,半天了萝卜都没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