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叶烛此时刚满三岁,身子比平常孩子更瘦些,分量很轻,纪枫稍一用力,就将他连竹篮一起背了起来。
  飘雪还在继续,下山的小径白茫茫一片,看不清阶梯的轮廓。
  纪枫拿了根树枝,小心翼翼探路着前进,不叫自己滑落到悬崖下。才走出百步,他便感到力不从心。
  捆着竹篮的麻绳勒着十岁孩童窄瘦的肩膀,像是两根索命的缰绳,要把他往鬼门关拽去。
  他大口喘着粗气,冷到冰点的空气像是无骨的刀刺入他的气管,他却不觉的疼。累到极点的窒息感锁紧了他的喉咙,身上的重物已经将他压到极限,他怎么都喘不上气来。
  “师兄……”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烛正扒着竹篮的框,他扒得特别用力,竹篮的周围都被拉扯地变了形。当看到纪枫满是冷汗的面颊后,他有些不知所措了,眉头皱成一个小小的八字。
  “师兄,我还是不下山了。”
  纪枫喘着粗气反驳道:“这怎么、能行?”
  他知道叶烛在担心自己,可话已出口,又怎么可以反悔?他得像一个真正的大师兄一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叶烛却突然大哭起来。
  “我不要下山,我不要下山了……”他嚎啕着喊着,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喃喃说出一个结论:
  “我害怕师兄会死掉……”
  那日他们还是没能下山,不是因为纪枫“反悔”了,也不是因为他“累死”在了下山的路上,而是因为纪莫及提早回来了。他将两个被冻成“雪人”的熊孩子提回到骊山派里,狠狠数落了一顿。
  纪枫却觉得很骄傲,他没有辜负师弟,只是没能“战胜”自己的师父。
  那时的阿烛,还担心我会死。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像是个藏着铁刺的棉花娃娃,打他一拳,他就软软地瘪下去,好似屈服于你,可你的拳头却隐隐作痛。
  纪枫捏紧了拳头,粘满春泥的油纸发出沙沙的呻吟声。
  他已到了长安城里。
  长安城最有名的药师,名叫姜鸦。此人用药的本领极为高超,江湖有传闻,说皇上那个不听话的哥哥突然暴毙,太医们挠破头皮都查不出所以然,就是他受皇上指使,暗中所为。
  姜鸦的药馆坐落在长安城一道幽深的小巷中,巷子口时常出现蝎子蜈蚣横行霸道,孩子们不敢靠近那里,普通百姓也避而远之。
  纪枫并不怕这些,脚尖在石板地上轻点,看似轻飘飘的掠过,那些毒物却都裂成了碎片,汁液在地上流淌开来,像是数朵盛放的黑色小花。
  纪枫的布靴雪白依旧,仿佛从未在地上走过一般。
  他扣响了药馆的门,还未来得及说话,喑哑的声音就从门内传来:
  “像纪大少爷这样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怎么还用上断肠草了?这让咱们这些四体不勤的废人,还怎么在江湖上混日子呐!”
  “姜药师您说笑什么呢?”纪枫没能反应过来。
  药馆的门被拉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佝偻着背,一双眼睛却如鹰隼般锐利,直勾勾的盯着纪枫手里油纸包裹的药材。
  “纪大少爷手里拿着的,不就是断肠草吗?老夫老远就闻到这股刺鼻的味道啦……怎么了,这年头连功夫好都不够用,还要钻研下毒的手艺了?”
  纪枫将药包在桌上摊开,露出里面干到发褐的药草。这些药草看起来和治病救人的药草没啥分别,纪枫也闻不出什么“刺鼻的味道”,只闻到淡淡的药草味。
  “姜药师您别说笑了,这不是我自己的药,而是我在门派里搜到的,快帮我仔细看看,当真是断肠草?”纪枫一脸凝重。
  “老夫骗你作甚?你要是不信,老夫现在就去找个人,吃下去给你看!”
  断肠草乃剧毒之物,服下后不出一个时辰,便会肝肠寸断而死。
  纪枫暗暗捏紧拳头,这下他更没法说服自己把叶烛放走。毒是真的,叶烛也是真心想要杀死自己。
  “纪大少爷,您说这是骊山派里找到的?”姜鸦道。
  “不错。”纪枫点了点头。
  “当你发现一只蟑螂时,已经有无数只蟑螂藏在暗处。纪大少爷,你不妨去仔细查查,这骊山派中,没准早有人在暗中下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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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枫:这个小兔崽子坏得很[愤怒]
  叶烛:我只是想多看看师兄,多和师兄说说话[亲亲]
  第7章 毒物2
  叶烛躺在地上,从天黑等到天明,看着密室高处的小窗里,夕阳的余晖快要散去。
  天色又要暗下,密室外头终于传来了机关转动的轻响。
  “咔咔”的响动很轻,却比先前都要急促,显然那位开锁的人士格外暴躁。
  叶烛伸长了脖颈,望着门的方向,眼里充满了期待。
  师兄离开那么久,一定打探清楚毒药的来历了吧?他肯定有更多的话想和我说吧?等会儿或许还有再次得到“奖励”的机会。
  暗室的门缓缓打开了,阴暗的房间中,走入一个通体素白的人,像是一缕幽香,飘然入侵到不见天日的晦暗之地,驱散了这里肆意滋长的水霉味。
  叶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纪枫走路的样子非常好看,一双腿修长笔直,一双白净无暇的靴子不偏不倚卡在小腿凹凸有致的肌肉上,步子不歪不斜,矫健有力,那双靴子总是格外洁白,不曾沾染污泥。
  正如他本身一样,即便出生在骊山这个小地方,依旧难掩光芒,是放眼全江湖都挑不出的谪仙般的人物。
  不论是功夫,还是言行举止,亦或是容貌,都是一等一的顶尖,哪怕他此时秀美紧蹙,一双桃花眼因为愤怒而发红,却依旧掩盖不了耀眼夺目的美貌。
  至少叶烛是这么认为的。
  他痴痴地看着那双震怒到发红的眼睛,怎么都移不开视线,直到一阵怒喝响起,震得他头皮发麻。
  “师父茶杯里的毒是怎么回事!?”纪枫问道。
  茶杯?毒?师父的茶杯里怎么会有毒?叶烛的眼神恍惚了一阵,还没从师兄的美貌中苏醒。
  “我在问你话呢!师父茶杯里的毒,到底是怎么回事?”纪枫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字字分明,牙齿咬地咯咯作响。
  约莫一个时辰前,纪枫亲力亲为,按照姜药师的提醒,把整个骊山派里里外外彻查了一番。
  从水井开始,到打水的木桶、屋子里用来除虫的熏香、弟子们吃的大锅饭、喝水的水缸、烧水的水壶、乃至喝水的杯子,他都拿银针一一试过。
  看到始终没有变色的银针,纪枫长出一口气,心想是姜药师言重了。
  虽说阿烛干了不少坏事,但他说了给我下毒,就只给我一人下毒,并没有偷摸给其他人下毒。
  师父收留了被人遗弃的阿烛,倘若没有师父,阿烛早就死在雪地里了,就算阿烛再怎么痛恨整个骊山派,也不至于下毒给师父吧?
  纪枫看向坐落在前山最高处的那间小屋,那是他唯一没有检查过的地方了。因为昨日拜师大典被搅黄的事,纪莫及心气不顺,此时正在闭关修炼,不愿被任何人打扰。
  为了以防万一,纪枫还是走进了纪莫及的屋子。他知道师父不会怪罪自己,因为自己是他唯一的子嗣,还是他平生最得意的弟子。
  屋子靠窗的位置,纪莫及盘腿坐在草席上。他已经上了年纪,满头都是花白的头发,但面色红润,脸上并没有太多皱纹,看起来分外年轻,可谓鹤发童颜。
  见纪枫过来,他并未露出笑容,反倒语气凝重地呵斥道:“如此重要的拜师典礼,为何会出这种岔子!”
  纪枫露出一道温和的笑,意在安抚父亲急躁的情绪:
  “拜师典礼的事,是孩儿疏忽了,不过此事孩儿已有眉目,相信要不了多少日子,就能抓到罪魁祸首。”
  “已有眉目?”纪莫及挑了下花白的眉头,“你已知道疑犯是谁了?”
  纪枫舔了下嘴唇,把已到嘴边的“叶”字咽了回去。
  现在还不着急,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把叶烛按骊山派法规处置吧,反正他被我关起来了,不可能逃得掉。
  “孩儿正在调查。”纪枫说道,“今日过来,也是为了向您汇报此事。”
  “什么眉目都没有,是在向我汇报吗?”纪莫及冷哼了一声,闭上双眼。
  纪枫不动声色地从指缝中探出一枚银针,探入纪莫及书桌上的茶杯里,针尖没入茶水中,转眼已经黑透。
  纪枫的手不自禁地一抖,险些将银针飞落在地上。
  师父的杯子里竟真的有毒!
  究竟是谁,会把毒下到师父的杯子里?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勤勤恳恳钻研功法,教导弟子们在江湖上立足的本身,究竟是谁,敢下此黑手?
  纪枫看着蜷缩在暗室角落的叶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