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贝蒂和坦狄薇吓呆了,并不是因为蔺哲杀了人——众目睽睽下,他用血淋淋的手撩了把头发,再使劲拔出杀人工具,紧紧攥着,将丹尼的头颅按进地里,一遍又一遍地刺。
  终于,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撂下箭矢,从兜里掏出一包有咖啡香味和印花的餐巾纸,擦拭脸和手上滴滴答答的血液。丹尼躺在那里,他的脖子几乎断裂,原本硬朗的面孔也已经面目全非;他的胳膊曾举过三次,现在再也起不来了。
  外来者们个个心惊胆寒,从他身边节节退让。他们都认为他精神失常,或是个一时冲动的傻瓜,只有蔺哲自己知道,这一刻他得偿所愿。
  就在这时,一个披着白色波西米亚风斗篷的男孩脱离群众,轻快地跳出来。
  “是波诺!”
  “波诺来了!”
  “好家伙,快走快走。”
  蔺哲从尸体身上下来,倒在地上,血还在流,他感觉自己要死了。波诺掠过他,直奔他的两位同事。“把江奕给我。”
  “杀人凶手……”蔺哲一丝半气地说,“那瓶毒药是你给他的,对吧?你杀死了江奕。”
  波诺回头,脸上写满厌烦:“对,所以呢?”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
  “为了测试预言真假。”
  蔺哲摘掉被浸烂的纸花,将它捧在手心,再慢慢放进嘴里,全部吞咽下去。“其实你有更好的选择。”
  “轮不到你来指责我,下贱的秽民。”波诺怒形于色,随后转向她们,“江奕,给我。”
  “你要他做什么?”贝蒂问。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波诺抢过江奕,经过蔺哲时脚下一停,“我已经通知了大使馆和警察,马上你就会被遣返回国。届时他们会治好你的病,还会给你安排一个为期16年的工作岗位,虽然没工资,但是包吃包住,还有特殊照顾。算是我送你的随手礼,不用谢。”
  *
  法院刑事判决书(节选)
  为严肃国法,惩治犯罪,保护公民的人身权利、生命权利不受侵犯,根据被告人蔺哲犯罪的事实、犯罪的性质、情节和对于社会的危害程度,经合议庭评议并报本院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依照《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第二百三十七条第一款、第六十九条、第六十七条、第十九条、第五十五条、第五十六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被告人蔺哲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犯有伤风化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六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
  本院审理查明,被告人蔺哲虽为盲人,但作案时精神状态正常,具备完全刑事责任能力。其犯罪手段残忍,主观恶性深,社会危害性极大,本应依法严惩。惟念及其系盲人,依据《刑法》第十九条之规定,在对所犯罪行分别量刑的基础上,于数罪并罚决定执行刑期时予以酌情考量,故作出上述判决。
  2131年4月11日
  第106章
  渥金监狱的单人牢房呈长方形,窗户很高,且有栏杆。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一些破旧的户外健身器材。房间里有一股乌梅陈皮茶的香味,还有燃尽的红苹果香薰的残留气息。
  七点钟,晨检铃声响起,是卡朋特乐队的《touch me when we’re dancing》。蔺哲翻身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过了一会儿,他爬起来,慢悠悠地换衣、叠被,经过电脑和人体工学椅,端着一盆洗漱用品来到卫生间。
  十分钟后,他梳好头发,带上盲杖出门,走过一段长廊,进入公共休息室。“你迟到了3分48秒,蔺哲小朋友。”仿真监区警察机器人说。
  “抱歉,迪克森警官,我昨晚失眠了。”蔺哲回答,收起盲杖,坐在牛角包形状的沙发上,享用对方为他准备的营养早餐。“别叫我小朋友,我再有一年多就三十了。”
  “我下月4号过278岁生日,论辈分,你在我这儿就是小朋友。失眠?今晚我想办法弄一袋开心果给你。快点吃,吃完教我设计电路!也别吃太快,一口杂粮粥,夹瘦肉,再夹香菇;一口杂粮粥,来一勺酸奶水果沙拉。没错,就这样,严格遵守我为你制定的进食顺序,敢出错我就亲自上手!”
  “……我还要回去工作。”
  “9点才开始呢,你中间的1小时36分也归我管!”
  蔺哲不解道:“你没有别的事要做吗?”
  “这里就你一个人,你不知道吗?”爱伦·迪克森说,得意地揉压着他的腱鞘囊肿,“能犯法,还能被关进监狱的人类,全地球就剩你一个啦!”
  “什么意思?”
  “身上背负罪名却又逍遥法外的人比比皆是,寻常人类能活到现在就已经是奇迹了,谁闲得没事干去犯法?更何况你还不如寻常人类。”
  “嗯……”蔺哲略作停顿,然后淡淡道,“你让我教你设计电路,但是,没有哪条法律规定犯人必须要给监区警察传授专业知识。我没有这么做的义务,爱伦·迪克森先生,如果你单方面要求我为你做事,这属于强迫劳动罪,我有权起诉你。”
  迪克森一听急了:“那你也反过来要求我,我们之间就构成了等价交换!这样吧,以后我帮你洗衣服,我已经被改良过啦,现在防水防晒防静电。”
  “不用。”
  “那给你钱?”
  “我不缺钱。”
  “那你缺什么?”
  蔺哲想了想,问:“这里有监控吗?”
  “以前有,”警察回答,“后来我认为这侵犯了我和犯人的隐私权,就贿赂监控室的巴维尔,一个呆头呆脑的西伯利亚尤皮克族机器人。最后监控成功被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拆掉啦!代价是隔三差五就要给他看我朋友的照片、讲述他的故事。原来你缺监控呀?”
  犯人松了口气。“……我缺的是外界信息,他们给我的电脑上除了工作用的什么都没有,不允许我下载任何新闻或社交软件,还没收了我的手机,禁止一切通信。我想知道外面每天都在发生些什么,最好能联系上我的亲友。”
  他说着放下勺子,将右手握成拳头:“爱伦,如果你愿意做我的世界新闻播报员,帮我传递信息,我就答应教你设计电路。”
  话音落下,爱伦·迪克森果断和他碰拳——
  “成交!”
  就这样,他们达成协议。
  七点四十五分,迪克森将蔺哲的口述内容记录下来,编辑成电子邮件发送至八元结社。当晚他们收到回信。警官坐在门外,为里面的囚犯大声朗读:
  我是贝蒂,很抱歉现在才回复你,蔺哲先生,因为我们今天为江奕开了追悼会。
  很遗憾,这段时间下来,我们仍旧没能找到他的遗体。于是我们在会场布置了一个纪念台,上面放置他的照片、手工花、蜡烛以及他生前的物品。
  江奕留存下来的遗物少之又少,我们在他房间抽屉里找到了一枚水母型样本容器,坦狄薇说那里面曾装过他的血液,血痕早已被冲刷殆无,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山龙眼钥匙扣。
  此外就剩下一些简单的衣裳、文具和书,还有他不再需要的字愈。
  现场来宾很多,不仅有莱斯理和埃里克,还有玛吉和素拉,以及她们的同胞。当然,还少不了弗洛拉、因格里德、答林和巫毒教的祭司和信徒。
  他们都非常喜欢江奕,并为他的离世感到痛心,尤其是埃里克,他有两次冲上纪念台,抱着江奕的照片失声痛哭,最后卡莉莎不得不用刺丝对他进行麻醉。
  我们没有播放任何音乐。默哀过后,坦狄薇负责致悼词,原本应该是卡莉莎,因为悼词是她写的,但是她开口没一会儿就开始哽咽,到中间完全念不下去了。
  之后,由于你不在,所以弗洛拉代表家属致答谢词。她说江奕统治下的新德尔斐城市安宁、民众安乐,她亲近他信任他,至死不变是他的子民。
  再后来,卡莉莎给大家放映她精心制作的一个包含江奕照片和视频的短片,播放不到一半,她自己先哭晕过去了。我、坦狄薇,在场所有人都潸然泪下。
  这么好的孩子,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说走就走呢?抱歉,我现在很累,心态也不甚乐观,我明白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所以我尽可能一味地向前看,不让自己情绪失控。可是你们,你、江奕、阿米拉、纳西尔,还有梅森,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陪我走下去呢?
  抱歉。最后,我们每个人在卡片上写下对江奕来世的祝福,排队投进一个纸箱子里,将其与遗物下葬,并树立墓碑。日后如果我们找到遗体,或是波诺将其归还,我们会再举办一个小范围的安葬仪式。
  另外,我对你的来信及其方式感到无比震惊,愿你在那边一切安好,谨言慎行。
  至此结束。“江奕……我记得,是他把你介绍给我的。”爱伦·迪克森嘟哝道,“如果有安葬仪式,我也想去参加。”
  蔺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