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我也是。”
  “为什么?”
  蔺哲轻笑道:“你知道为什么。”
  “好吧,就算我知道,”江奕脸红了,“可我还是想看你亲口说出答案。”
  “真的想?”
  “不骗你。”
  蔺哲抿了抿嘴,快速说:“我爱你。”
  “什么?”
  “我,爱,你。”
  “再说一遍。”
  “我爱你。”
  “你爱谁?”
  “江奕。”
  “谁爱江奕?”
  “蔺哲。”
  “连在一起说。”
  “蔺哲爱江奕。”
  江奕感到心满意足,端起碗喝汤。音乐戛然而止。“你等我一下,我去把唱针放回去。”
  “不用,”房间的主人摁住他,“有的歌,偶尔拿出来听一次就行,听多了反而会败好感。”
  唱针在空白槽发出像炒豆子的沙沙声。“我以前有很多唱片,后来搬家,考虑到收纳问题,就全都卖了,只留下这一张。”
  “它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江奕问。
  蔺哲低下头,经过一番沉思后说:“盒子上的字,是我母亲写的。那是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小时候,她经常唱那首歌哄我睡觉。”
  “你的妈妈对你真好。”
  “嗯,她对每个人都很好。”他撩了下头发,露出笑容,“不说了,吃完了吗?吃完上床睡觉,床品都是新换的,这点你放心。”
  江奕:“那你呢?”
  “我有沙发椅啊,再不济,还有睡袋。”
  “这怎么行?这是你家。”
  “是我们两个人的家。”蔺哲揉了揉他的脑袋,“那张床太小,要挤在一起谁都睡不好。听话。明天……明天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第103章
  翡翠园就在前面,那就是早年用来安葬逝者的翡翠墓园。雕刻精美的牌坊,形状各异、参差错落的墓碑连成一块巨大的彩色原矿石,触目惊心。
  “2067年1月27日,东大陆正式实行《人类延续法案》。”蔺哲讲述,“各地方政府下令,凡满足生育条件的女性必须例行公事,同无血缘关系的成年男性结婚,并按规定在五年内生育三名子女,否则视为违反社会管理,轻则拘留,重则收监。
  “除异性婚配条例外,该法案还杂糅了早期针对文化的严苛法令,旨在保护传统价值观。譬如同性恋者及宣扬同性恋或跨性别者可被判处2-7年监禁;禁止一切非异性恋言情文化产物进入市场,创作并传播者会被通报批评、罚款,传播并盈利者会被判刑,最高刑期20年。
  “该法案一经推出,立即点燃全网舆论,其中99%的声音都是反对。然而,网络、数据,这些都是人为可控的。再重大再丑陋的事件,没几天就会被无关紧要的黄色新闻所淹没。深夜的海啸终会在黎明到来时平息。
  “愤慨过后,大家又变成了行尸走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接受政策,甚至热衷于此,好像在灾难面前,繁衍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是自然法则,只有牺牲自我的人才值得被歌颂,那些探讨人权、拒绝生育的人都是反社会毒瘤。”
  墓园里有假花、有古陌荒阡、有腐坏的贡品,石狮子上沾满污垢。“2月15日,世界首个人类繁殖基地,也就是‘蜂巢’,在东南亚的一个小岛上建立,用来收押拒绝婚配的女性。
  “半个月后,一名姑娘从那里逃出来,她叫艾琳娜,那时她只有16岁。她联系她的女性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成立女权组织‘不驯之女’,炸毁了制造性i交监测芯片的总工厂,并于当日剖腹自杀,因为,她发现她怀孕了。
  “她恨它,恨之入骨,对她来说,那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一条恶心的害虫?——我外婆的书上是这样写的,社会的发展离不开女性,虽说男性占数量优势,但绝大多数男性依然需要女性。为什么他们有求于女性却又要去迫害女性?其本质无异于假信徒去庙里拜佛,祈祷无果,一怒之下掀翻供桌、毁坏佛像。”
  意识到江奕在看他,蔺哲点点头,接着道:“我外婆亲眼目睹了她的死亡,后来,艾琳娜被她的伙伴们安葬在这里。这里,也有她们每一个人的坟墓。人事更迭,法案依旧。”
  在焦黑的天使雕像后面,巍然耸立着枝叶凋零的红桧树,粗壮的树干已然枯裂。
  他松开江奕的胳膊,紧紧握住他的手。他们走到大树前。在东方天空上斜挂着一个灼灼耀眼的银盘,两缕轻薄的镶着紫边的红云伸出爪子攫住了它。倾泻的光线从树梢上斜射下来,把整座墓园染成一片粉金。
  就在这看不见的良夜中,他牵着江奕,把另一只手贴在树皮上。“妈,我带我男朋友来看您了。”
  江奕睁大了眼睛,直直盯着蔺哲戴口罩的侧脸。一条树枝伸过来,将他们轻轻缠绕,摩挲他们的臂膀和后脑勺。“他叫江奕,今天刚好是,我认识他的第八年。”
  今天?——江奕算了算,八年前的今天他还没出伊甸园。“您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蔺哲呢喃着,“爸他最近身体还可以,嗯,他同意我们在一起,还送了对情侣款骨灰盒给我们。我都懒得说他。总之,我们过得都很好,您也要……要多保重。”
  树叶擦过鬓角,掉在江奕肩头。红桧枝条沿着他们的身体,慢慢、慢慢地滑落,最终触及地面,寂然不动。
  狂风大作,暴雨滂沱,摧折了裹挟他们的树枝。月色中,蔺哲眉毛发颤,两腿打弯,快要跌倒的瞬间被江奕拥入怀抱。
  第104章
  在翡翠园那趟看望之后,沉痛又摧残了这对两情相悦者大约三周的时间,蔺哲一连好几天发高烧,喉咙痛到喝水都困难,刚睡下就被噩梦惊醒。
  江奕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同样寝食难安。附近没有医院,诊所里只有抗辐射药和安胎药,期间他用手机向卡莉莎、贝蒂、坦狄薇发消息求助。好在她们及时送了很多退烧药和退烧贴过来,病情终于有所好转。
  这天夜里,他喂蔺哲喝完小米粥,帮他盖好被子。“你以前老给我们带药,光顾着我们了,一盒也没给你自己留。”
  “对不起。”蔺哲虚弱道,穿着早年用来演出的病号服。
  “别说话了,”江奕转身坐到沙发椅上,“今晚你好好休息,争取明天一早就能康复。”
  “我尽量。”
  “闭嘴睡觉!”
  他将手机调成静音,查看近期新闻——
  全民协查!江奕在诺奎湖附近走失,穿黑色防护服
  悬赏寻踪:社会各界提供江奕线索者重谢
  “寰球宝贝”迷路了!全球守护,助江奕平安回家
  江奕:“……”
  他现在穿的是蔺哲囤给他的白底紫花圆领纯棉睡衣,另外,他很不喜欢“寰球宝贝”这个称呼。
  他边浏览边发现,他的照片、个人信息,以及那天直播的短视频已经在网上传遍了。不仅地球原住民,就连太空殖民者也要回母星抓他。
  他郁闷地坐在那里,思考自己是否真像评论区说的那样自私,思考附身者的预言,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
  百思不得其解。
  “要把自己的使命刻在心里。”
  他再次想起纳西尔前辈告诫他的话。
  使命,自己的使命,究竟是什么?
  解救遗民?统治城邦?献祭世界?
  一直到凌晨,他都在想这件事。
  阅历让他不再害怕死亡,本性又让他不愿立即死亡。因为他放不下的太多太多啦……
  他还想吃蔺哲做的饭,想换张大床,好让他们可以无忧无虑地睡在一起,想要和他走遍全世界,甚至前往外太空,想再去趟四维空间里玩耍,因为那是他倾听与歌唱的唯一途径……
  天还没有亮,他不想死在黑夜里啊……
  他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直到双眼模糊,泪水打湿屏幕。就在这时,一张直播封面图吸引了他的注意,是八元神庙。他看向熟睡中的蔺哲,又摁了摁音量下键,进入直播间:
  画面中,那位逃逸的间谍侧躺在柳条担架上,被四个小丑打扮的人抬起来,他穿着优雅的燕尾服,脸上涂有黑白色颜料,具体图案江奕看不清,他挥动他那独特的镶银鹧鸪木绅士手杖,以凸显自己的魅力与权威。他们现身在神庙门口,周围是畸形人和变异兽群。
  单看图像,江奕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具体在做什么,但是他能够识别屏幕左下方的文字评论——
  交出江奕!
  交出江奕!
  交出江奕!
  不难看出,网络背后,幸存者们万众一心,逼迫神庙交出自己。
  可是他们错了,江奕并不在神庙,而是在他和蔺哲两个人的小窝里。但见畸形人们气势汹汹,身上携带着各种武器,有长矛、机关枪、弓箭、大砍刀、流星锤和狼牙棒。
  江奕从靠椅上起来,急得焦头烂额,他不希望神庙以及里面的人再度受伤。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忖量片时,又回来坐下,点开了某个聊天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