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正好,”蔺哲将他剥一半的无菌蛋递给江奕,“我打算借这次机会向他们坦白。”
  “坦白什么?”
  “我的心意。”
  “您的心意?”
  “不错。”
  江奕问:“什么心意?”
  “暂时保密。”笑在蔺哲唇边稍纵即逝,“江奕,假如可以选择,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这人不好好回答就算了,还给他出新题。江奕边吃鸡蛋边想,他阅历太少,不会界定生活的好坏,因此也没法按照自己的需求去畅想。他只知道他不想回伊甸园,那里没人喜欢他、关心他,也没人给他自由。
  “我想要,自由,和您一起。”他回答。
  蔺哲低头咕哝:“傻孩子,这些你已经有了。”
  “我有了吗?”
  “嗯。”
  “谢谢您。”
  “不客气。”
  江奕又想起投票的事。
  “该我问您了,蔺哲。”
  蔺哲脸上浮出甜蜜的红晕:“问吧。”
  “假如有一天,”江奕指缝出汗,“您要离开神庙、离开八元结社,您会去哪里呢?”
  “离开?”蔺哲皱起眉头,“为什么要离开?”
  江奕:“。”
  他决定下次回答这人问题前也要先这么反问。“我喜欢这里,喜欢团队的每一位成员。”蔺哲说,“比起收容所,神庙更像是我的家,你们也都是我的家人。”
  根据人的面部表情和措辞来推测,好像对蔺哲而言,家是很美好、很珍稀的宝藏。
  “我是说假如,对不起。”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江奕。我只是有些困惑,没想到你会问我这个问题。嗯,我想想。回国吧,如果条件允许。”
  江奕又问:“不带上我吗?”
  “带你?”蔺哲迟疑片刻后立即补充,“抱歉,我没有说要拒绝你。因为你先前的假设条件里只提到我。如果你也离开神庙,我不会干涉你以后的去向。当然,你可以跟着我,只要你不怕我给你添麻烦。”
  见他这么说,江奕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我要回房间换衣裳了,”身边人一拍大腿站起来说,“待会儿,江奕,我要你给我拆纱布。”
  “不要,这样您可能会流血。”他回答。
  蔺哲摇摇头:“没事,回来重新缠就好。我知道我现在这副德行看上去很傻,带着它跟你们坦白会显得我更傻。”
  上件事还没出结果,江奕又开始为这件事纠结。“放心,”这人说,“不会有问题,我向你保证。”
  八点五十分左右,他们相伴前往一楼会议室。一进门,所有人齐刷刷望过来。
  “你怎么提前把纱布给拆了?”梅森率先发言,“昨晚不是跟你说好今天中午再来找我换的吗?”
  卡莉莎打趣道:“难得看你工作日捯饬,蔺工,这身中山装太帅啦!皮鞋链接回头记得发我。”
  纳西尔招招手没说话,坦狄薇扫了他们一眼后别过头去,阿米拉惊奇而害羞地望着蔺哲。贝蒂则站在他们正前方,双手有力地撑着桌子。
  全体成员落座后,贝蒂正色直言:“投票将于七分三十四秒钟后开始。在此之前,蔺哲先生,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蔺哲很明显地木了一下:“什么投票?”
  坦狄薇疑惑地转过来,梅森和纳西尔面面相觑,卡莉莎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贝蒂扶了扶眼镜,阿米拉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的搭档。
  江奕抱着语言转录器,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江奕,”文字浮出屏幕,映在他脸上,“什么投票?”
  “你要直接拍屁股走人我们也用不着投票!”坦狄薇说着捏紧拳头,眼神中充满怒气。
  蔺哲苦笑了一下:“我为什么要走?首先,我没有花你们任何人的钱;其次,我在这里工作得很好;最后,我要真想走,也用不着你们投票。”
  “我们八神团不接纳披着人皮的鬣狗。”
  蔺哲:“?”
  他单手托腮,神情有些呆滞,像是在解锁某种文化差异。“怎么说?”解锁无果,他干脆问。
  “昨天晚上的事你这么快就忘了吗?”坦狄薇冷笑道,“你看不见,我们可都看得清清楚楚!深更半夜,你一丝i不挂地搂着江奕——”
  “够了,我知道这事,不用您替我回忆。”蔺哲面色发白,江奕觉得他好像很生气。“您想说什么请直接说。”
  坦狄薇拉长了脸:“没记错的话,蔺哲,你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吧?我还以为你比我们更懂法律呢,你父母老师教了你那么多东西,但没教过你《刑法》吧。没关系,今早我已经替你复习过了。江奕情况特殊,假设他没有波诺基因,他现在也不过就是个八岁大的孩子。即便他与纯血人类有生理差异,好吧,姑且将他的年龄模糊处理,但你已经成年,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我问你,你在搂江奕前是否咨询过他的个人意愿?”
  蔺哲:“没有。”
  “江奕说这是你的应激反应。”
  卡莉莎主动发言:“是吗?”
  蔺哲报以微笑:“不是。”
  江奕没有骨头似的趴在桌上,一会儿看白墙一会儿看蔺哲。“涉及裸露、未经许可,对受害人造成心理及身体伤害。”坦狄薇耸起肩膀,“蔺先生,这在你们国家会构成什么罪?”
  蔺哲一阵深呼吸。
  “强制猥亵罪。”
  坦狄薇冷笑道:“要不是当前形势紧张,再加上江奕替你说话,这时候你已经在看守所了。”
  蔺哲:“嗯。”
  梅森缓缓举手:“投票已经延迟三分钟了。”
  “没必要,”蔺哲起立,“我走就是。”
  “大家来都来了,孩子。”卡莉莎道,“再不济,走个流程。”
  贝蒂:“蔺哲,你没什么要说的了吗?”
  “无话可说。”站着的人重新坐下。“蔺老师……”阿米拉喃喃道,满眼的失望与不可置信。
  过了一会儿,贝蒂拿来两只陶碗,给除她和蔺哲外的所有成员分发投票用的红绿小球。碗上分别贴着“l”和“s”,代表“离开”和“留下”。
  江奕率先把红球放进s碗。紧跟着坦狄薇将绿球撂进l碗,纳西尔与她同步。梅森犹豫再三后追随江奕,卡莉莎的红球乘滑梯般挤进他们中间。
  就在江奕以为胜券在握时,阿米拉哭了。“对不起,对不起,蔺老师。”她攥紧两只小球,“犯错的人,必须要,接受惩罚。否则,错误会,越来越多。”
  她丢掉红球,用那只手紧紧攥住握绿球的手腕。她割舍不下,却还是交出绿球。她不再偏心,当她意识到她的偏心很有可能会让别人受伤。
  平票。
  “这算什么?”
  坦狄薇摊手:“贝蒂,你来做个裁决。”
  “我不,”英国姑娘再次推眼镜,“我只管计票。”
  这时蔺哲站出来。“我来吧。”他微微欠身,像是在恳求,“时至今日,我都没投过票。”
  “想赖这你就直说,”坦狄薇揶揄道,“用不着在大伙面前装可怜。”
  梅森用胳膊肘杵了她一下。“你干什么?”她叫道,“我说错了吗?那照这样,法庭干脆撤掉陪审团得了,有没有罪被告席说了算。”
  “江奕,把你手里剩下的,给我。”蔺哲说。
  江奕提醒他:“是绿色。”
  “没事,”这人伸出一只颤抖的手,“不重要。”
  江奕遵循而行。蔺哲揉揉带体热的小球,被引到陶碗面前,摸完后他问:“江奕,你把票投到哪里了?”
  回答是右边。
  蔺哲轻点头,然后把小球安放进左边的碗里。
  第23章
  蔺哲走了,被梅森用蔺哲自己的私人直升机送走的。这人只带走了手机、三五件换洗衣裳、四分之一的存款、洗好晾干的巫师套装,和那句临别都没能说出口的告白。其余都给了江奕。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不知道。”
  “我们能一直保持联系吗?”
  “希望能。”
  后来,他们谁都没主动找过谁。
  江奕每天晚上都会梦到蔺哲。
  或是感染辐射病变异,或是被路过的人类/异种欺负,或是万念俱灰一头撞死在他母亲的墓碑上,或是溺亡于某个黑暗的黎明。
  他常常思考,这人到底经历了多大的痛苦与失望,才会毅然决然离开他视为家的神庙,拒绝他的跟随,独自对抗这危机重重的世界。
  或许正如纳西尔所说,这个选择就像上世纪人类将核废料排入大海一样——荒诞无稽,知其不可而为之。
  四月初,高维生物已经成形,贝蒂正在为其录入古埃及历史文明数据。
  阿米拉病情恶化,其他人正常生活,正常工作。
  江奕学会给自己做饭,做蔺哲曾为他做过的一切。有时他会一次吃两人份,有时他又会把一顿当两顿吃。他将蔺哲书柜翻了个遍,捧着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从早读到晚。阅读期间,他总感觉喉咙疼疼的,像有块石头噎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