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第29节
  我忙把肉挑到一旁,完了还用手帕擦了擦筷子,干笑几声:“最近不爱吃肉。”
  虽说我的身体五毒不侵,但一些药,比如痒药,要是药性强烈一点,一盏茶的功夫绝对能把我痒疯掉。
  这个行为似惹杨修夷不开心了,他长臂一伸,把肉夹了回去,冷冷的扔进了自己的嘴里。
  吃完饭我把写好的信连同一个青花小瓷交给湘竹,要她送到穆府亲手交给**。青花瓷瓶里装的是我花了一天调制的醉梦南柯,如果不是材料难寻,它绝对会比沉眠水要来得畅销。
  日落西山,晚霞轻薄,我在院子里坐着,心情出奇的平静。傍晚的风清清凉凉,桂树跟着摇曳,晃的地上光影晕晕。不出多久,一轮弯月挂上了天边,夜幕无星,显得月牙儿清影寥落。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抬起头,杨修夷站在我旁边,静静的看着我。
  我摇头,淡淡道:“不会后悔的。”
  醉梦南柯,一醉百年,如果**得手,成功让镯雀服下,那么这对穆向才他们三个人而言,绝对是最好的结局。
  他在我对面坐下,沉吟半响,开口说道:“我不喜欢管闲事,但我怕有一天你会自责,你可想明白了,这对花妖而言并不公平。”
  我说:“你也知道她是花妖,那花妖的天性想必你也不会忘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眉心微微皱着。
  我最近越来越胆怯与他对视,托腮望向月亮,避开他的视线:“以花成精者,生性多疑,易妒敏感,平日里可恬淡素雅,气质怡人,但倘若遇上危机,或如***骤缩,或如野牛狂暴……这是书上说的,可还有印象?”
  “嗯。”
  “以前穆向才和她恩爱如沐,是因为彼此都小心掩着秘密,可是如今,镯雀的身份明了了,而且还多了一个曲婧儿,“我轻叹,“如今镯雀已经开始展露花妖本性了,她和穆向才处得并不愉快,怕只怕她今后会越来越喜怒无常和乖张暴戾,这样的她迟早会让穆向才生厌,倒不如给她一个安然所在,让她在穆向才心底留个美丽念想,且等她百年后醒来,相信她体内的妖气已将人气完全驱散,届时可以重变为妖,刚好免了这百年之苦,对她还有何不公?”
  杨修夷没有说话,我忽然很难过:“杨修夷,一百年后,你记得替我向她说声歉意……”
  他微微一顿,道:“你为何不自己说?”
  我想也不想:“我没那命呀。”
  心情突然跌落了谷底,我抬起手摘下一片桂叶,认真道:“我一定要多做善事,多积阴德,下辈子做不了海棠树,保佑我做棵桂树也不错,也有一百多年可以活呢,而且桂花的香气是我最喜欢的。”
  杨修夷抬起头望着葱茂桂枝,绿叶重叠细密,月色与枝桠交错后洒落在他俊美的脸上,似敷上一层霜白,光洁如玉。
  “陈素颜说你下个月要去漠北,可是真的?”他忽的道。
  我摇了摇头:“不去了。”
  如今的盘缠连走出柳州都不够,何来去漠北,司麟钱庄那边还没去问过,心里没个底,万一不能补给我可如何是好。
  “为何不去?还在等那人么?”他转眸朝我看来。
  那人……
  我有瞬间的失神,他指的是我的“未婚夫“么?
  我道:“你不提这个人,我都几乎将他忘了。”
  “嗯?”
  “自那次哭过之后,我便再也没有梦见过他,反而常常梦见一个小丫头,那丫头又爱哭又爱笑,快烦死我了。”
  “小丫头?”
  我点了点头:“她的名字叫月牙儿,约莫就七八来岁,长得很漂亮很漂亮,一双眼睛乌黑乌黑的,不过脾气比我还坏,对了,她有一个又高又俊美的爹爹,对她可好了。”
  “月牙儿……”他轻皱眉,“梦见多少次了?”
  我摇头,抬眸看向天上的月牙,心下怅然。
  也不知道我那个未婚夫还来不来了,都这么久了,我要是有钱了,是继续等他呢,还是去漠北?
  第040章 一梦百年
  云白天蓝,几只鸿雁飞过,或一列排开,或几行成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我趴在屋顶上写信,不时停下头望一望天空。
  如果镯雀没有遇上穆向才,想必也是如天上鸿雁这般逍遥快活的,就做一只简单的花妖,徜徉**花百丛中,采花蜜,撷露水,做好吃香甜的糕点,多惬意。
  一百年,虽不足以沧海桑田,但人世却能几度变迁,等镯雀再睁开眼时,她心爱的男人变成了白骨一具,而她那时最恨的人,应该就是我了,却有可能连一具让她发泄怒气的尸骨都没有了。
  这对她来说一定很残忍,我得留根腿骨给她才行。
  写到一半有些渴,我头也不抬的喊道:“湘竹!我渴了,帮我倒杯水放在石桌上。”
  话刚说完,一盏清茶瞬间飞至我跟前,速度太快,茶水甚至都未溅出,波纹于盏中轻晃,映了满盏的云光天影。
  我转头望去,杨修夷一身蓝衣斜靠在石柱上,双手抄在胸前,闲闲的看着我。
  我望了眼茶盏,想要将它移回院中石桌上,却怎么都移不过去,我恼怒的看向杨修夷:“你干什么!”
  “你不是渴么?”
  我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继续写信,他身形一晃就坐到了我身旁。
  我忙心虚的将信盖住,回头瞪他:“下去。”
  他俊容僵在了那,神色阴沉难看。
  循着他的目光,我发现我没盖住的信上刚好有这么两列字:“……叔年少轻狂,血气方刚,但太过纵欲总是不对,师公应及时将他召回山上,否则等他贪恋女……”
  我慌忙将信藏好,他沉着脸:“这是什么?”
  “什,什么都没有。”
  他长臂一探,一把就夺走了我的信。
  信一共有三封,对师父的语气比较随意家常,对师尊的语气很是敬畏,对师公的语气两者结合适中,三封信的共同特点是,都少不了说上某人一顿坏话。
  眼看杨修夷脸色越来越难看,我觉得我快要完蛋了,正准备开溜,他怒声吼道:“田初九!”
  我看着院子,嗫嚅:“你不用费心踹我下去,我可以自己跳……”
  他恶狠狠的瞪着我:“我在你心里是这种人?”
  可能比信上描述的还要恶劣一点。
  但我不敢说出来,我咬着唇瓣,没敢说话。
  他怒焰万丈,一把将信摔在了我身上,转身就走,我慌忙拉住他:“杨修夷!”
  他头也不回,声音骤冷,冰如雪山寒霜:“你不用费心赶我了,我现在就走!”
  我看着他,说不出是喜是愣:“这就要走了?”
  他没有说话,浑身浴满怒气,震得我神思发疼发麻,我从未见他这么生气过,一时有些慌乱:“好,但,但你走之前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他阴沉着脸,墨眉拧成一个死结,双目喷火一般瞪了过来。
  我忙道:“等镯雀一百年后醒来,你……”
  他烦躁的打断我:“不答应!”
  “求你了!”我急道,“你这么一去,我们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说上话了,你就看在师门关系上帮帮我!”
  他面色一凝:“什么这辈子?”
  我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杨修夷,我对镯雀有愧,等她一百年后醒来,我想麻烦你去告诉她,穆向才只是她的黄粱一梦。世上没有穆向才,没有曲婧儿,也没有我田初九。如果她不信,还是很恨我的话,那你就把我的骨头拿去给她发泄,用去打狗,用去捅茅坑,用去搅猪粪都可以,反正那会儿我也死了,我不会生气的!”
  他浓眉一皱,粗暴喝道:“你脑子有毛病!”
  我大吼:“我是认真的!”我松开他的衣角,难过道,“镯雀是真心待我好,即便我们几乎决裂,但在我生死存亡之际,她仍开口为我求情。我这次很过分,虽然这样的局面于她而言有许多好处,但我没有征求过她的意见,我连她跟穆向才道别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他没有说话。
  我继续道:“你今天一走,我们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见面了,以我们的交情也不可能有书信往来,所以这有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话,你还是答应了吧,好歹也相处了六年,多少有点同门之谊,是吧。”
  他的眸光突然沉定了下来,深深的看着我,眉心的结缓缓松开,脸色凝重,比刚才的怒火大盛更让我胆颤。
  我弱弱道:“可以么?”
  他一动不动的望着我,黑眸像幽潭古井,深不见底,流转着我看不懂的眸光情绪。
  “杨修夷?”
  他忽而长出了一口气,淡淡道:“你不用有愧,花妖不会怪你。”
  “什么?”
  他转过头去,目光穿过满城喧嚣,穿过市井繁华,落在远处的高山层峦之上,薄云急掠而过,似能闻到清爽的山岚雾气。
  他沉声道:“你这个猪脑,你让**对镯雀下药,他便听你的么?你以为你那几句三岁小孩都不信的话他会信?他想把你的醉梦南柯给倒了。”
  我瞪大眼睛:“啊?”
  “不过你放心,被我抢下来了,我把醉梦南柯给了镯雀,把你的那番话也说给了她听,我让她自行定夺。她三日后就会喝下你的醉梦南柯,你可以省心了,她是心甘情愿的。”
  我愣了,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他回望我,云影长天衬着他的蓝衣,像清新出尘的仙人。
  清风吹来,将我的三页书信给吹走,调皮的在空中打了几个卷,我一慌:“快拦下!”
  啪啦一下火花声,那三封信燃起红光,顷刻化为尘烟。
  我松了口气,发现杨修夷仍望着我,不言不语,不见喜怒。
  气氛安静的过于诡异,我打破沉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不是不爱管这些闲事么?”
  他没有回答,漂亮的黑眸微微深敛,看的我越发心惊,良久,他转开视线,有些压抑的说道:“若我真走,你一点都不会留我吧。”
  我安慰道:“山上日子苦了点,但你可以让师公多给你些……”
  “你还要赶我走么?”
  “那……”
  “师父不时跟我说你说我坏话,我没想到这么严重。”
  “我……”
  “你真的很讨厌我?”
  我不假思索的点头。
  他似没想到我会这么诚实,表情顿时僵在了那里,想起这些时间他对我的照顾,我顿时有些过意不去:“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