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平死了就换个活人抵债!”
  “再没人来,老子把你们的店给拆了!”
  “欠钱不还,真当我们黄老爷是好欺负的吗!”
  周围商户街坊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默默关紧了房门,没人敢出来看一眼。
  笑话,有些热闹凑凑也就罢了,有些热闹凑了是要出人命的。
  就比如这次,“受欺负”的苦主拿着柴刀砸上门的时候。
  柴刀劈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沈绫掀开门帘走出来,正看见几个地痞模样的人把算盘踩在脚下,那是舅舅用三十年老梨木刻的,今早还被沈绫拿在手里拨弄。
  “少爷”,阿竹声音略微颤抖,“是黄老爷的人”。
  黄老爷,正是沈平最后那个成衣单子的买主。
  黄老爷给府里定了一批冬衣,数量不小,约定十日取货。
  结果沈平出了事,按照违约约定,需赔付黄老爷三倍货款,共计两千四百两银钱。
  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沈平刚走没几天,黄老爷就找了城里地痞来店里闹事。
  打砸催债,不止一次,实在有点欺人太甚。
  “黄老爷的冬衣...”沈绫开口道。
  “冬个屁!”地痞头子抡起条凳砸向货架,“砰”的一声,尘土飞扬,货架四分五裂,布料成衣散落一地。
  沈绫下意识护住身后的阿竹,高声道:“两千四百两,我自会偿还,还请黄老爷稍稍宽限时日!”
  “若把店里砸个精光,想典当物什都不能,黄老爷到底想不想我还钱?”
  地痞头子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清瘦的少年还敢回嘴,登时大怒,气血上涌之下,竟把手里的柴刀直直掷了过去。
  “公子小心!”阿竹失声惊叫。
  电光火石间,只听“铛!”的一声脆响——
  沈绫惊魂未定地睁眼,只见一截玄铁剑鞘横亘眼前,将那柄来势汹汹的柴刀稳稳格住。剑鞘上暗纹流转,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乌光。
  地痞头子也惊出一声冷汗,暗骂自己冲动。
  他收了黄老爷的钱,替人办事,打砸物什甚至把人打伤打残都没什么,要是真出了人命倒十分麻烦。
  当下也不敢再叫嚷。
  沈绫顺着众人视线抬头,望向救他的人。
  那人身量很高,眉峰如剑,斜飞入鬓,眼神深邃透着冷意。穿一身玄色衣袍,手握长剑。
  身后还跟着一个年岁看上去更小的少年,圆头圆脑甚是可爱,此时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天剑宗。”后面几个地痞惶惶道:“谢…谢仙长!”
  沈绫知道天剑宗,准确地说,这个小城就在天剑山脚下。
  天剑山因山峰凌厉,像一把把剑直插入天得名。
  几百年前,一位赫赫有名的剑修来到这里,创下了这如今天下第一大剑宗门派。
  宗派名字从山名,便称天剑宗。
  而这谢凛,就算他没专门打听过,也听阿竹碎碎念过很多遍了——天剑宗宗主叶辞秋的首徒,据说也是故人之子。
  根骨奇绝,于剑修之道上天资卓绝,甚至有传言说他的剑法修为已不输宗主叶辞秋。
  当然几分夸大几分真实,就不得而知了。
  谢凛收剑时,沈绫发现这人的睫毛很长,也结着霜,看上去冷冰冰地,跟他这个人一样。
  沈绫冲谢凛拱手,感激道:“多谢仙长”。
  谢凛面色冷淡,没有开口。
  沈绫只好转向那几个地痞,“麻烦转告,半月后定将银钱送到黄老爷府上”。
  地痞们早退到门坎外。听了这话,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句“你说到做到!”便匆匆离去。
  第2章 认主
  沈绫刚要跟谢凛再次道谢,那抹玄色身影却已转身离去,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沈绫有些尴尬,心道这人真怪。
  你说他冷吧,他偏偏路见不平,出手救了他的性命,哪怕看似也就是随手为之,但这份恩情却属实不轻。
  可说他热心吧,这冷心冷情的样子,实在没有半分热乎气,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好在那小少年看出沈绫尴尬,走上前笑嘻嘻道:“掌柜的不必在意,我师兄的性子就是如此,不只是对你呢”。
  心里默默补充:“对我也这样,还更凶些”。
  沈绫拱手笑道:“不知仙长怎么称呼?谢仙长救我一命,恩重如山,我报答都来不及,怎会介意。”
  那小少年似松了一口气,听他这样说,也更满意。
  拍手道:“那就好!我叫白璃,不过你想报答师兄,就不必了,他救的人太多了,从来也不让人报答!”
  沈绫默然。
  救人就像拔大白菜一样简单,所以也根本不在乎别人回报吗?
  可不管他怎么想,不在意也好,没期望也罢,沈绫自有他自己的处世方法,跟旁人态度无关。
  救命之恩,他是一定会报的。
  因此他正色道:“救命之恩,不敢相忘。”
  又随之看向满屋的遍地狼藉,苦笑道:“只是我现在确实有心无力,等我把事情解决,一定登门拜访!”
  白璃看他认真,心里对他更喜欢。
  正要再张嘴说点什么,远远传来一声“还不走!”
  声音冷冽,隐隐有点不耐烦,不十分大声,却听的十分清楚。
  这声音不用猜。
  白璃赶紧向沈绫拱拱手,留下一句“沈掌柜,有缘再见!”
  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沈绫望着雪地里渐远的脚印出神。
  阿竹蹲在地上捡算盘珠,忽然“啊”了一声,“少爷,柴刀把匾额劈裂了。”
  沈绫抬头望去,“沈记成衣”的“衣”字已经裂了。
  他静静看了一会,回道:“摘了吧”。
  第二日晨光初透时,阿竹便抱着布匹和灵草往王婶家跑,呵出的白雾与街边蒸糕摊的热气撞作一团。
  怀里那匹棉布是王婶月前定的,原说要给全家裁新衣,偏她当家的在山里摔断了腿,抓药花了不少钱,家里不剩多少现银了。
  本想这匹布就不要了。
  架不住小孙子一直“新衣新衣”地问,王婶便想拿东西抵账。
  只是沈家现在的情况街坊四邻也都知道,她犹豫几日,都不好意思开口,最后还是咬咬牙,厚着脸皮跟阿竹提了。
  没想到今日就把布料送来了。
  虽是去年的布,但保管的好,没有一点瑕处,如今却只按陈布折价。
  棉纹细密,颜色也染得匀净,王婶和家里人都满意地不得了。
  后来见阿竹还拿了一株灵草出来,王婶眼眶都红了。
  其实也不算多贵重,但毕竟是灵物,在普通人眼里,有灵力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
  因此千恩万谢地留下了,只是非要把刚蒸好的糕点塞了一大包让阿竹带回去。
  阿竹带着山参和吃食一路跑回来,到铺子的时候,额上都沁出了汗。
  沈绫好笑地看着他:“怎么跑这么急?”
  阿竹挠挠头,嘿嘿笑道:“王婶新蒸的枣泥糕,我怕凉了。”
  沈绫让阿竹去隔壁又买了些吃食,亲手煮了热茶。
  主仆二人都不怎么会做饭,这几日一直凑合度日,眼下倒是吃了一顿舒心的早饭。
  吃完饭沈绫让阿竹去休息,左右现在也没什么事,他便又去了舅舅的书房。
  沈绫把盒子拿出来,摩挲着檀木盒边沿的裂口。
  盒盖上“星河”二字被虫蛀得只剩半截,只能勉强认出,倒是字后面有一轮阴刻的弯月,还倔强地泛着桐油的光。
  九枚绣针躺在褪色的绸布上,针尾缀着星子似的银粒。
  沈绫捏起最末那根对着窗棂细看,针尖忽地闪过一丝青光,惊得他手一抖。
  针尖刺入手指,血珠从指尖沁出,正滴在排列成北斗状的针阵中央。
  “嘶——”沈绫含住手指,正要起身去找帕子,忽然僵在原地。
  只见九枚绣针悬空浮起,针尾银星渐次亮起,在斑驳的墙壁上投出浩瀚星图。
  沈绫只觉眉心一烫,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再睁眼时,已置身漫天星河之中。
  一个古朴庞大的铜制织机横亘在眼前,九条经线、九条纬线相互织缠,仿若棋局。
  经线泛着江河般的青芒,纬线流转山岚似的白雾。中央一枚玉梭悬浮上空,“九曜经纬”四字如活物般游走。
  沈绫只觉自己的呼吸都屏住了。
  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瑰丽壮阔之美,攫取了他的心脏。
  沈绫细细看去,九条经线对应人体经脉,依次是:天枢、玉衡、黄庭、朱雀、青龙、白虎、玄武、归藏、地机。
  九条纬线对应天地之气,依次是:太阴、少阳、太阳、少阴、风雷、山泽、星宿、红尘、混沌。
  天枢青光最盛,玉衡细若游丝,黄庭时隐时现,四象各踞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