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她感觉到陶念的下巴轻轻搁在自己肩上,呼吸拂过耳畔:“你不要听,也不要相信那些领导的话。”
  少女的声音闷闷的,却坚定地传递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你没有错,不要烦恼,也不要……胡思乱想。”
  林知韫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陶念的背上。
  陶念站在原地,望着林知韫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梧桐树影里。
  夏末的风穿过枝叶,将方才那个拥抱的温度一点点吹散。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里还残留着林知韫身上的雪松的香气,像是一个温柔的印记。
  她的十六岁,在这个寻常又不寻常的午后,终于拥抱到了一整个夏天的风。
  第28章 骄傲
  八月末开学了,晋州的夏天虽然过去了,但是依旧热得让人烦躁。
  陶念走进教室时,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窗边的林知韫。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条纹衬衫,袖口依旧挽到手肘处,露出的小臂依旧那样修长又白皙。
  陶念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好像吃到了一大颗暖洋洋的棉花糖。但随即,她又轻轻摇了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
  无论是课堂上娓娓道来的林知韫,还是深夜批改作业时疲惫的林知韫;无论是为她缝补校服时温柔的林知韫,还是在政教处为她据理力争时严肃的林知韫……
  每一个样子的林知韫,她都喜欢。
  只是……
  只是每当看见她眼下带着疲惫的神色,听见她声音里藏不住的沙哑,陶念的心就有些莫名的难过。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林知韫的眉间永远不要蹙起忧愁的褶皱,嘴角永远挂着明亮的笑意。
  一天午后,陶念去办公室交作业,看见林知韫独自坐在位置上,脸色苍白地趴在桌上。
  她走近时注意到林知韫手边放着止痛药,水杯里的水一口没动。
  “林老师?”陶念轻声说。
  林知韫抬起头,勉强笑了笑:“作业放这就好。”
  陶念放下作业本,去烧了一壶热水,默默地倒在了林知韫的杯子里。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林知韫正微微发抖地拧止痛药瓶盖。
  九月的晨风裹挟着初秋的凉意,这天是教师节,二十一中校门口早早地铺好了红色的地毯。
  一大早,工会订购的向日葵码放在礼仪台上,一捧捧金灿灿的向日葵在这个节日里锦上添花。团委的学生们身着校服,手持花束分立两侧,给每位进入校园的老师们献花。
  陶念趴在教学楼三楼的窗台上,下巴枕着手臂。从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看见校门口的景象。
  林知韫的身影出现在校门转角处。她今天化了一个很好看的淡妆,唇上抹了层淡淡的豆沙色,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明艳。
  陶念的心跳突然就乱了节拍。那抹豆沙色在她唇上晕开温柔的质地,让人想起初绽的芍药。
  这一刻,陶念莫名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那支向日葵被她接在手中时,她下意识地低头轻嗅,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林知韫,像是把整个清晨的温柔都敛在了眼角眉梢。
  突然,林知韫似有所觉般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向教学楼这边。
  陶念慌忙缩回身子,后背紧贴着墙壁,心跳如擂鼓。
  教室里,同学们似乎也感染了节日的氛围。早读的声音格外响亮,连最调皮的学生都认真记着笔记。
  午休时分,办公室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林知韫正咬着吸管喝奶茶。
  突然,门缝里探出一个小脑袋。陶念像只受惊的兔子,眼睛湿漉漉的,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满脸都写着“我有心事”。
  林知韫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怎么了?”
  “虽然今天肯定有很多人跟你说过了……”陶念说,“可我还是想亲口对你说——节日快乐。”
  林知韫抬起头,笑容很温柔,却又带着一丝陶念读不懂的疏离:“谢谢。”
  陶念咬了咬下唇,突然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的绒布小袋。袋子不大,边缘有些歪歪扭扭的针脚,一看就是手工缝制的。
  “不是很好看……”她将小袋放在林知韫的教案本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暑假在家无聊,自己做着玩的。”
  林知韫伸手去拿,陶念却猛地按住袋子:“等等!”她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等我走了你再看。”
  林知韫望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摇头失笑。
  绒布袋在掌心沉甸甸的,林知韫轻轻拉开抽绳。
  一块温润的青灰色石料静静躺在里面。
  石料被打磨得光滑平整,底部刻着一个古朴的篆书“韫”字。
  刀工虽然稚嫩,但每一笔都刻得极深,能想象到执刀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是她自己刻的吗?
  林知韫的指尖抚过那些凹凸的刻痕,突然想起上次缝校服时,陶念执意要检查她手指的样子。
  那个傍晚,少女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手,四处翻看有没有针眼的痕迹,呼吸都放得很轻。
  林知韫突然觉得胸口发紧。
  这孩子,该不会伤到手了吧?
  想到这里,林知韫放下手中的石料,快步走向教室。
  陶念刚回到座位,正低头整理书本,忽然感觉一片阴影落在桌面上。抬头看见林知韫站在桌前,指尖轻轻敲了敲她的课桌。
  林知韫从口袋里取出那块青灰色的石料,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谢谢你,我很喜欢。”她皱了皱眉,神色有些担忧,“但这个刻字太危险了,你有没有伤到手?给我看看。”
  陶念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耳尖悄悄泛红:“没有啦,我很小心的。”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买了全套的防护工具,手套、护目镜都有。”
  这个礼物,她准备了整整一个暑假。
  这块青石是在岚岛老家的石料厂找到的,质地很好,软硬适中。她查了很多篆刻教程,刻废了好几块石头,手指磨出水泡又变成茧。最满意的那块刻坏了最后一笔,只好重新开始。
  “真的没事。”陶念鼓起勇气伸出手,掌心朝上,“你看,连茧都快消了。”
  林知韫轻轻托住她的手,少女的掌心温热,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些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以后……”林知韫的声音突然有些发紧,眼眶微微泛红,“不许再这样了。”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既柔软又严厉,“否则我真的会生气,后果……”
  话未说完,陶念突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知道了。”陶念笑得眉眼弯弯,“我保证。”
  林知韫怔了怔,随即无奈地摇头。她抽出手,轻轻弹了下陶念的额头:“回教室吧。”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几个学生抱着作业本走来。林知韫迅速恢复了往常的严肃表情,只是耳根还残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回到办公室,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在林知韫的心底晕染开来。
  她没想到陶念会如此细心地揣摩她的喜好。
  那块青灰色的石料,正是她偏爱的素雅色调;篆书的“韫”字古朴端庄,恰是她在班级教室挂着那幅字画的风格。
  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些的?
  更让她心头颤动的是这份礼物的分量。
  不是商店里随手可买的精致礼品,而是陶念亲手一刀一刀刻出来的心意。
  那些被磨破又结茧的指尖,那些被废弃的石料,那些独自练习的日日夜夜,全都凝结在这方寸之间。
  林知韫轻轻摩挲着口袋里的石料,光滑的表面还残留着少女掌心的温度。
  这份“礼轻情意重”的礼物,让她既感动又心疼,像是有人在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轻轻捏了一下。
  站在讲台上的这些年,林知韫始终觉得,老师对学生的付出是天经地义的事。
  批改作业到深夜,为迷途的学生点亮一盏灯,在成长的岔路口为他们指明方向——这本就是教育者的本分。
  就像园丁照料幼苗,就像灯塔守望归舟,无需回报,亦不必言谢。
  可当那个装着石章的绒布袋落入掌心时,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沉甸甸的分量。
  原来被学生如此珍而重之地放在心上,是这样的感觉。
  多年过去,每当林知韫需要取用办公桌最下层抽屉里的旧资料时,总会看见那枚青灰色的石章。它一直放在抽屉靠里的位置,底下垫着那块颜色已有些发旧的深蓝色绒布。石料表面能看出常年使用的痕迹,边角处已被磨得十分光滑。
  她有时会拿起来端详片刻,指腹能感受到石料微凉的触感和刻字的凹痕。
  她才恍然明白,不是所有老师都能遇到这样的学生。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陶念一样,将老师的喜好默默记在心底;不是所有人都会在暑假的烈日下,一遍遍练习篆刻直到手指起茧;更不是所有人,会把那份纯粹的心意,藏在一块小小的石料里,穿越时光的长河,依然温热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