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知韫正对着镜子梳理着头发,吹风机的热风却没有吹出来。她反复按动开关,又换了插座重试,但是那个吹风机只有微弱的电流声。给前台打电话,一直占线。
  无奈之下,她只得草草用干发巾包住湿发,套上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拿着故障的吹风机走出房门。走廊的冷气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发梢的水珠顺着脖颈滑入衣领。
  电梯下到一楼,就在她走向前台的时候,旋转门处传来行李箱滚轮的声响。
  一个逆光的身影缓步向前台走去。
  “您好,我是晋州市教育局的陶念,明天比赛的评委,麻烦帮我查一下房间号。”耳边传入清亮的声音,像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
  林知韫站在原地,手中的吹风机突然变得沉重。她看着那人转过身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大厅的喧嚣仿佛都远去了。
  在这一刻,时光的壁垒轰然倒塌。
  回忆突然袭来,林知韫一时恍惚,仿佛被拉回了过去。
  她曾在无数个备课到凌晨的夜晚,在批改作业的间隙,在教学楼空荡的走廊里,幻想过千百种与陶念重逢的场景。
  可这一幕就这样发生在眼前时,竟是这样难以置信,像是一场梦。
  恍如隔世。
  她忽然发现她三十五年来读过的书,讲过的课,明白的道理都变得苍白了起来,只剩下一颗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
  陶念的目光在触及林知韫的瞬间凝固了。那张原本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此刻也有些僵在原地。
  而后,她又恢复了原有的神色,抬手将碎发别至耳后,露出白皙的额头。
  林知韫记得,那里有一道浅浅的伤疤。她还仿佛感受到,到当年为她涂抹药膏时,指腹下肌肤的温热。
  陶念拖着行李箱向她走来时,林知韫感到自己的心跳声几乎要震破耳膜。
  那脚步声每靠近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跳上。
  砰砰砰。
  可是,陶念与她擦肩而过,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关闭。狭小的空间里,两人一前一后站着,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去几楼?”林知韫清了清嗓子问。
  “五楼。”陶念的回答简短得近乎冷漠。
  见林知韫已经按下,她又补了一句:“谢谢。”这两个字礼貌而生疏,仿佛是对着不认识的陌生人说的。
  密闭的电梯里,那股熟悉的香水味悄然弥漫。是七年前陶念毕业时,林知韫特意为她挑选的那款“地中海花园”。清新中带着一丝苦涩,就像她们最后的那个夏天。
  七年过去,这款香水早已停产,可她为什么还在用这款香水?因为是自己送她的吗?
  电梯缓缓上升,映出身后人模糊的轮廓。林知韫借着反光,悄悄打量着陶念现在的模样。
  记忆中的少女,望向自己的眼睛里,总是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毕业聚会上喝得脸颊绯红,却还执拗地举着酒杯说“我要当晋州教育局局长”;还有,在阴暗逼仄的巷子里,眼眶红红的少女拽着她的衣角,哽咽着问“就这么一个要求都不行吗?”
  而现在,站在电梯里的女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衬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耳后,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那个曾经在她面前肆无忌惮的少女,已经长成了完美无缺的大人了。
  林知韫低头看了看自己。
  拖鞋、牛仔裤、随便套上的t恤,还有可笑的干发帽。
  这副邋遢模样,会不会与她与记忆中那个永远一丝不苟的林老师相去甚远?
  电梯停在了五楼,打断了她的思绪。陶念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林知韫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恍惚间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倔强的女孩。
  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拽着她的衣角不放了。
  真的长大了啊。林知韫在心里轻声说。也真的,回来了。
  陶念拖着行李箱迈步而出,就在这时,姜逢跑了过来。
  “林主任!”姜逢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您怎么头发都没吹干就出来了?”她的目光在林知韫包着的干发巾和手中的吹风机之间来回游移。
  林知韫无奈地扬了扬手中的故障吹风机,正要解释,姜逢的目光却已经转向了站在一旁的陶念。
  年轻女孩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这位是……?”
  “晋州教育局中教科的陶副科长,”林知韫说,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这次省赛特邀的评委之一。”
  陶念愣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嘴角挂着职业性的微笑,眼神却复杂得令人难以解读。
  ——你知道我是副科长?甚至,知道我是评委?
  一个连“好久不见”都吝啬说出口的人,竟然清楚地知道她现在是中教科的副科长。
  那些刻意维持的从容仿佛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陶念将拉杆箱停在了身旁。
  “你好,我是陶念。”她向姜逢伸出手,声音却比平时低了几分。
  姜逢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却只是乖巧地与陶念握了握手:“陶副科长好,我是二十一中的教务干事姜逢。”
  她又偷偷瞥了一眼自家主任,发现林知韫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在陶念身上,却又好像无处不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走廊上的动静引来了正在寻找姜逢的于刚刚。她快步走来,在看到陶念时眼睛一亮:“陶副科长好!我是今年新入职的晋州教育局中教科科员的于刚刚。”声音里带着拘谨与热情。
  陶念转过身,嘴角扬起一个温和的弧度:“别总这么正式地叫‘副科长’。”她轻轻摆了摆手,“你们要是不介意,叫我‘念姐’就行。”
  “我住0508,你们知道往哪儿走吗?”陶念晃了晃手中的房卡。
  “啊!”于刚刚突然惊喜地叫出声来,“我就是0508!”她兴奋地转向姜逢,“姜姜,我和念姐住一间!”
  姜逢看着好友雀跃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了。
  她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林知韫依然保持着沉默,走廊的灯光昏暗,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真是巧了,”陶念的声音轻柔地响起,“看来我们很有缘分。”她说这话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林知韫,又很快移开。
  于刚刚已经热情地接过陶念的行李箱:“念姐这边走!我们的房间在拐角处。”她转头对姜逢眨了眨眼,“等明天晚上来找你玩啊!”
  随着三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走廊里只剩下林知韫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望着陶念离去的背影,那个曾经会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大笑的女孩,如今能对陌生人展露如此自然的笑容,对自己,却那样吝啬。
  林知韫的手不知为何,有些无意识地来回拨动吹风机的开关,良久,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2章 比赛
  那天晚上,林知韫睡得极不安稳。
  半梦半醒间,她总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唤着“老师”。
  可睁开眼,酒店房间里只有空调运转的声响和姜逢偶尔的梦话。
  清晨起床时,她站在洗手台前,发现镜子里映出的自己,满是疲惫的神色。
  清醒一些后,她发现正小腹有些钝痛,看了下日期,确实赶上了生理期。她蜷在床边,一只手按着小腹,额角不自觉中,已经渗出了冷汗。
  敲门声轻轻响起,林知韫勉强起身去开门,姜逢提着印有赛事logo的医药袋走进来,袋子里装着各种药品。
  “念姐说,这是她昨天准备的,”她将袋子放在桌上,“说怕有选手临时身体不适,我想着先给您和柳老师看看,有没有需要的?”
  林知韫的目光掠过那些药品,突然在角落顿住,里面有一盒她常吃的止痛药。她取出一粒药片,温水送服。
  这真的只是“刚好”吗?
  还是有人记得她每月的痛楚,算准日期,借着公事的由头,送来无声的关怀?
  怎么可能呢。
  林知韫苦笑了一下。
  当年做得那样绝情,怎么敢再有一丝奢望呢。
  窗外的阳光掠过药盒上,林知韫忽然觉得,腹部的钝痛似乎真的缓解了几分。
  简单洗漱后,她地换上那套熨烫妥帖的藏青色西装套裙,却怎么也系不好领口的丝巾。
  手指像是突然失去了往日的灵巧,几次尝试都歪歪扭扭的。最终她放弃了,将丝巾扔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林知韫拎着电脑包走向餐厅,在走廊拐角与陶念迎面相遇。对方已经用完早餐,手里捧着手里,不知在翻阅什么。
  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陶念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微微颔首后便擦肩而过。
  餐厅里,林知韫食不知味地咽下几口白粥。她翻看着手机里的教案,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直到姜逢和柳尚青陆续到来,三人才一同向比赛会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