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开门。”
  “我在外边有事,先给你把门打开,给你点了外卖可以直接从窗户递进来,你去接就行,自己打开热水机烧点水喝。”
  门自动打开了,陈荷进到别墅,入户走廊积了薄灰,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里面没开暖气,她太冷了,哆嗦着按空调,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的铁门锁上了。
  陈荷说:“我家里多了个孩子,父母生的。”
  那个人说:“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陈荷说:“我再也不要回家了。”
  那个人说:“这里就是你的家。”
  陈荷考上了大学,她没拍高中毕业照,从高中取档案的那天,没有一个人和她道别,唯一一个同班女生主动找她说话,陈荷心里没有高兴,反而是感到不自在,她努力组织语言,目光躲闪地勉强聊了几句,拿着档案袋匆匆离开了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
  大学在市区,陈荷的女友给她租了个房子,陈荷逃课多出勤少,多数时候都是留在家里让女友安心。
  因为她不承认自己是我的女友了。
  陈荷害怕了,是她先放了狠话,又恬不知耻地住在别人家里。
  只要我把她当女朋友就好。
  陈荷坐在落地窗前,窗外是万家灯火,她支着额头,只要一想她们的关系,她就头痛。
  不想了。
  她撑着玻璃站起来,穿过散落的酒瓶,摇摇晃晃地走向那个人,那个人在做面包,粘了黄油的手握住陈荷:“这么主动?”
  陈荷从后边抱住她,她比她低一点,只能把脸靠在她的肩膀上,陈荷说:“我爱你。”
  陈荷不知如何形容她的前女友,她的前女友做事没有逻辑,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她很爱她。
  陈荷回宿舍取东西,她的舍友活泼善良,听完陈荷的恋爱史,情真意切地干呕了:“这是非法拘禁吧,有人这样恋爱吗,给你爸妈道个歉回家吧,别天天自我矮化,我看你社交正常,上学期那门课你找老师求情他不是给你过了吗,老头严得要死,你能说动他代表你社交没问题,别沉浸扮演被害人了,晚上我的飞镖社活动,要一起去吗。“
  陈荷参加了。
  她红着手心回家,炒菜炝出鲜辣的香气,陈荷犹豫了,她没有把参加社团的事告诉女友。
  女友端上菜,看见了陈荷红着的手心:“参加飞镖社了?”
  她为什么知道。
  陈荷害怕了,女友把她抱进怀里,让她和自己一同去美国。
  你凭什么干预我的生活,陈荷想骂,但是在肌肤相亲的时候,她什么都忘了,她到了美国。
  她知道自己的一生是被打造出来的,如同水晶玻璃球般梦幻,她不让她交朋友,占满了她所有的闲暇,她不让她工作,陈荷的梦想就是被人养着,她们不谋而合,虽然陈荷从未想过这个梦想的种子是如何埋下的。
  她不让陈荷和人交往,但能保持陈荷一定的社交让人不至于疯掉,她们住在偏远的庄园里,院子里有时候有棕熊光顾,陈荷学风景园林设计,她们的园林花草四季不重样,她陪陈荷一起去酒吧餐馆聚餐,陈荷总能在这里和人交流,她知道陈荷对玩飞镖有天赋,她在后院装上自动化靶场,让陈荷玩枪。
  那是爱吗,陈荷不知道,她一生中从未收到过如此浓烈的情感,她躺在爱人身边,承认了这样的感情是爱。
  “陈荷?”
  石室内放着僧侣供奉的用品,窗外的一切都沙沙地响。
  绍明咬她嘴唇,身上戴的金石珠宝硌着陈荷:“发什么呆,我接吻技术也很烂吗。”
  绍明很漂亮,作为封建贵族对她也挺好,陈荷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情感,她有些头痛。
  她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喜欢她。
  “是挺差的,”陈荷从回忆中抽离,她推着绍明一点点倒在榻上,长发很风情地网织了她们的身体:“我教你。”
  第11章 僧侣
  白雨打在红伞面上,伞沿挂着的金穗香囊一串串往下滴水,树叶天空都在战栗,沙沙地模糊了方向,拖鞋在松软的土壤上留下一个个脚印,然后脚印变得模糊,泥水从山上流下。
  午后,陈荷跟着绍明到江对岸的山上占卜,绍明说她只有在这里占卜比较灵,看着满地的香灯图画,还有超大经书上类似阵法的图画,陈荷不信这些,出来沿着山路透口气,没想到爬山至一半下雨了。
  幸亏蒲甘天晴的时候晒,陈荷带了把遮阳的伞。
  伞面湿得快要透水了,陈荷艰难地踏着泥地,路转溪桥,一座精美孤立的寺院出现在眼前,像是绿色海洋中一浮雪白的孤岛。
  白岛寺院没有金顶,唯有一展小旗子在风雨中飘摇。
  陈荷大着胆上前,寺院门口芭蕉掩映,摆放了新鲜的瓜果,她敲敲门,只有门檐的水声作为应答。雨脚愈发密集,水爬着往裙子上湿,陈荷脱掉鞋子,默念一声冒犯,推门走进院里,铺天的樟树后,一尊涂彩的佛像庄严地垂目。
  她象征性地拜了拜,往院子里走去。
  院中静谧幽雅,因为听不懂蒲甘话,她不急着找僧侣,而是看起了墙上的壁画。
  上座部佛教国家的壁画多是佛本生故事,陈荷美院出身,不懂绘画,但学过艺术史论,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还能看懂几幅壁画的内容。
  沿着回廊走到尽头的佛室,室内的地板上放了很多彩绘涂料,壁画也只画了一半,竹制手脚架顶到天花板。
  一副未完成的画像展现在眼前,这一刻,陈荷的蒲甘和现代的蒲甘相连了。
  她看着佛像殊胜的面容,没素质地伸出一根手指往壁画上一划。
  好神奇,触摸文物,还不用负责,蒲甘壁画目前不是文物。
  粉质的墙壁触感奇妙,陈荷再一划。
  “轰隆隆——”
  天空霎时大白,一道闪电从而降直接劈向陈荷的内心。
  它掉色!
  这个壁画没干!
  从“对不起我错了”,“我能补救”,“这值多少钱”,到“你知道绍明吗她是公主”,“不杀人不偿命”,最后,陈荷拿起毛笔,犹疑地沾了沾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涂料,准备自己补救。
  毛笔绘画和钢笔做图的不同在哪里。
  在画布。
  毛笔刚刚上墙,陈荷顿感不妙,早知道去上毛笔课了,红颜料都要浸在墙壁上要往下滴,陈荷头上的汗也往下流。
  一只手握住了陈荷拿笔的手。
  “?”
  是个秃头。
  秃头一口白话:“继续画。”
  陈荷没有感到冒犯,此时两只手就是两只手,不带任何侵略性,不带令人恶心的试探,他只是握住陈荷的手,勾勒出葡萄叶赭红的轮廓。
  画完一笔葡萄,陈荷借着光看他的全貌,他是个男性,有宽阔的肩膀,穿红色袈裟,右耳带着巨大的珍珠耳坠,从手腕到脖子,他的身上纹满刺青。
  “我看到你放在门口的伞了。”
  这是个僧侣,陈荷连忙站起来行礼,蒲甘僧侣地位高,况且他看着和其他僧侣还有些不同。
  “对不起,我不知道壁画没干,我就是手有点欠。”佛前不打诳语,陈荷实话实说。
  他微笑着摆摆手,像院内庄严的佛像,像砖砌的高墙,陈荷感激涕零,并问道:“chinese? 中国人?”
  僧人没听懂,不过这不影响交流,他说:“我曾在妙香国云游,和师父学过《三藏经》,会讲白话。”
  他的语气很平和,吐字清晰,像一本悠长的经卷:“你是绍明的朋友吧,我听绍明说过你,你的裙子湿了,和我去换身衣服。”
  僧人优雅地起身,陈荷学着他的动作坐起,差点被裙子绊了个跟头。
  “你都不扶我一下?”陈荷惊呆了,他就看着人在面前摔?
  僧人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把红伞撑在陈荷头顶,平静道:“这是一个报应。”
  陈荷满头黑线,敢情他还记得自己乱摸壁画???
  僧人走在前面,他没有打伞,雨水顺着他灰青的头皮向下滑,陈荷打着伞跟在后面,,他突然停下来给回廊上的竹筒加谷子,陈荷没看路差点撞上,她伞还没扶稳就听他说:“你不像我们这个时代的人。”
  哪里看出来的。
  “你们这个时代?”红伞盾牌似的往身前挡了挡,陈荷不承认:“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地方。”
  “这是耶稣死后的第1287年,缅历684年。”
  他不顾陈荷诧异的脸色,继续说道:“现在元朝的皇帝是忽必烈,月余后,蒙古军队率兵南下,我将与蒲甘共存亡。”
  “我不知道耶稣是谁,虽然你是僧侣,但我建议你好好说话,不然我就不客气了。”陈荷还是不认。
  僧人直视着陈荷的眼睛,神色有些悲哀:“我是绍明的哥哥。”
  陈荷愣住了,此后他们没说一个字。
  这就是那些记不得绍明的人之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