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错 第47节
  回去了?这么容易就回去了?
  姜姮虽诧异男人而今怎么这般容易打发,却也没有深想,定定心神,闭上眼睛睡觉。
  谁知,翌日一大早,顾峪又来了。
  所幸,他只是要带她去喂小马驹。
  这几日,他虽不在房内休息,却也是如此,一大早会过来,和她一起用饭,然后去喂马驹。
  小马驹尚不能吃成马吃的普通干草饲料,须喂食优质的苜蓿干草,顾峪便亲自抓了一把,却不喂小马,而是交给姜姮,引导她去喂。
  姜姮其实有些怕马驹咬她的手,见小马快吃到她手跟儿了,便想放手,顾峪适时地用大掌包住了她的手,把干草全部喂给小马,又握着她的手,引她去抚摸小马的脖颈、脊背。
  “以后,只要你日日这样对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会牢牢记住你,只认你一个人。”
  顾峪抓着她的手,有一刻就那般停留在小马驹的脖颈上。
  他说这话时,眼睛没有望她,只是望着小马驹,好像说的,就只是如何养小马驹,没有其他的意思。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几日来喂马驹,他总是会这般告诉她,告诉她,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陪伴,小马驹会长大,并成为她最忠诚的伙伴。
  可是,哪里还有什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啊?
  姜姮沉默不语,像之前几日一样,从不回应他的话。
  “明日,我应该能按时回来,一起喂它。”
  说到“一起”二字,他转头,目光终于坚定地落在她身上了,在等她的答复。
  “好啊。”姜姮笑了笑,这样回答。
  顾峪唇角勾了下,没有什么笑意,只是做出了笑的样子,“一言为定。”
  ···
  燕回谋定的行程,离开神都之后,会在南关渡乘船,而后不再有陆行骑马,沿着互相联通的运河诸渠,一路南下,远比陆行要快。
  他给姜姮的地点,虽然看上去与行程相差甚远,但只要接到人,他知道一条水路,虽然水势湍急了些,但恰好是顺流而下,雇一条私船,应当很快就能在下一个渡口回归正常行程。
  至南关渡,夜幕将将垂下,燕回与随从一道登船,在船将要开时,又随着送行的人流,换上粗布麻衣,扮作寻常百姓下了船。
  而后赁了一辆普普通通的简陋马车,打算前去接上姜姮。
  刚刚离开渡口不远,便听有人惊呼:“着火了!”
  “仓城着火了!”
  运河贯通之始,便是为了运粮,是以许多仓城都设在离渡口不远的地方,神都水系通达,漕运方便,城内城外有许多仓城,是齐朝最重要的军粮后备。
  南关渡附近的洛口仓城,便是其中颇为重要的一个。
  仓城的火光在夜色里尤为耀目,附近的百姓有自发取水前往救火者,也有奔走相告召人者,渡口周围也多有驻足观望者,纷纷感叹:“今年遭了雹灾,收成本就不好,这仓城的粮食再烧了,叫咱们怎么活呀。”
  燕回驻目望了会儿,继续驱车前行。
  却又听远处一阵急促的哒哒马蹄,你追我赶,交相错落,很快就到了渡口。
  “抓住那贼人,纵火的贼人!”追来的官兵里有姜行,他而今就被调任洛口仓做了一个管事小吏。
  “快!去放船!”
  逃奔的有四五个人,三人回马与追来的官兵相抗,两个人去抢渡口的船,与渡口的官兵起了冲突。
  燕回认出,逃窜的五人都是镇南王麾下精锐。
  他只知道,除他之外,镇南王必定还有暗使在城内,却不知到底几人、具体姓名、又领了何任务。这原本是他们计划好的,明暗不通,以防全军覆灭。
  但见眼下,追来的已不止姜行几个武力低微的官兵,顾峪也领了几个亲随追至,那三人明显已经体力不支,其中一个已被顾峪斩于刀下。
  燕回不可能见死不救,扯了备好的面巾系上,蒙了脸,猛地一挥马鞭,冲向正在交锋的两拨人。
  他来得突然,并不恋战,救下两人便冲向渡口,而同伴也早已杀了齐吏,抢了船侯着,待几人跃上船便立即开动。
  燕回在跃下马车的最后一刻勒转马头,一鞭子挥出,惊得那匹马冲向追来的顾峪一行人,暂时阻挡了片刻。
  一旦上了船,水系四通八达,南人水性又好,躲避起来容易得多。
  逃窜的四人都深深松了口气,为首的一个认出燕回,惊喜道:“你竟还没走?我们还怕牵连你,特意算着你登船离开后才动的手,想不到,竟还多亏你帮忙,没叫我们死在这里。”
  “谁叫你们火烧仓城?”燕回显然并不赞同这个做法。
  萧易寒好笑道:“萧子渊,你不会忘了我们要做什么吧?我们要北伐,把那些北人赶回他们的草原去,而今形势,你难道指望着王爷就用那几万亲军,以少胜多,一路北上,不用点手段,怎么可能?”
  燕回拧眉不再争辩,只是对他们道:“你们下船,我还有事,要回去一趟。”
  萧易寒只当他还是因为看不惯他们行径才不愿一路,说道:“你是君子,所以王爷不是让你把君子做到底了么?你来神都这一趟,好吃好喝好睡,还结交了一批北族显贵,王爷没有给你半点让你为难的任务,对你仁至义尽了吧?你还要作什么?”
  “回去?不会是想回去投诚?”萧易寒盯着他,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若想投诚,不必等到今日。”燕回冷道。
  已经快到约定的时间了,不能让姜姮久等,燕回也不再与几人做无谓之争,说道:“终归我们是不能同路的,我走原定官路,你们自行谋算行程,越早分开越好。”
  “刚才你出手帮了我们,你就不怕齐人认出你,不放你回去了?”萧易寒道。
  “齐帝若想撕破脸,早就撕破了,不会承诺放我平安回去,只要你们不暴露,不供出我来,他们不会为难我。”燕回已有些不耐烦,对他几人道:“下船,坐另一条去。”
  方才那两人抢了两条船,如今正好分得开。
  萧易寒却认定燕回回去是要投诚,赖皮道:“不去。”
  他们不去,燕回也不再与人争执,打算自己去乘另一条,才转身,就被打晕了。
  萧易寒叫人把燕回绑了,吩咐道:“不走官路,走快道。”
  官路都是水势开阔平稳的河段,而那些水势湍急的地方,哪怕顺风顺水,行船很快,则因太过危险被弃而不用。但这些南人精通水性,善于行船,倒不是很怕这些。
  ···
  姜姮在约定的地点等了一夜。
  起初在燕回交待的小路口等,久等而人不至,后来怕过路行人看出异样,又牵着马到路口的小树林里等。
  这处偏僻,过了戌时便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了,姜姮又移到路口等。
  天将明时,有百姓起来耕作,姜姮复避去林中。
  如此反反复复,一宿无眠,终于等到天光大亮。
  姜姮知道,燕回一定有事耽搁了,她不能再继续空等,得自行南下。
  行程上,燕回是走水路,她走水路去追,说不定还能追上。
  姜姮骑马去了最近的一处渡口,还未近前,就见渡口聚集了平时三倍的官兵,对坐船之人挨个严查。
  一打听才知,昨夜有人纵火烧仓城,在南关渡乘船出逃,所有水路出入口都戒严了。
  “哪里的仓城?”姜姮忙问。
  路人言是洛口仓。
  “可有人受伤,火是否及时扑灭?”姜姮语声切切。
  那路人只当她也是个怕灾年雪上加霜的寻常百姓,知无不言道:“听说灭火及时,损失不重,就是跑了贼人,也没听闻什么人受伤。”
  姜姮微微松了口气,她知道以燕回的脾气,不会做这种事,但他可能也是被这桩事牵连,因为水路出入口突然戒严,没有办法拐来接她。
  她没有过所,往常还能高价雇个私船,如今这情势,私船决计不敢冒险出行。那只有走陆路了,同样因没有过所,她只能走小路,不能行官道。
  ···
  顾峪是当夜很晚才回到家中,意料之中的,姜姮不见了,连她的两个丫鬟也无影无踪。
  近随来与他禀报姜姮的行踪,问是否要把人请回来。
  顾峪沉默了许久,终是低低沉沉地说道:“不必,继续跟。”
  他要看看,她的决心有多大,能耐有多大。
  一朵花养在温室里久了,就会以为哪里都是岁月静好,风平浪静,便让她,见识见识外头的风雨吧。
  他去了凝和院,房内一切摆设如常。
  她的头面就放在妆台上,衣架上还挂着刚刚浆洗好熏过香的衣裳,桌案上的茶水甚至还剩着半盏。
  一切都寻常地,好似她不是离家出走,而只是出去游玩,很快就会回来。
  三年了,她做他的妻子三年有余了,可她离开的决心竟还是那么坚定?
  他早就猜到她要走,昨夜,他一次次问她,是否去送燕回,他不是个小气的人,只要她说去,他会带上她,正正经经送燕回一程。
  今晨,她还和他一起喂马驹,云淡风轻地答应了,明早还要一起喂马。
  她走得真是果决啊,他这几日,在她耳边说的话,她没有一句听得进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也确实没有回应过他。
  顾峪目光转了转,落定在一个上锁的箱子上。
  一切陈设如常,只有这个箱子,不合时宜地上了锁。
  撬锁对顾峪而言从来不是一件难事,打开之后,那封和离书便一下闯进了他的眼睛。
  她已经签了字,盖了印,细看言辞,倒也真不留情。
  “夫妻三年,三年有怨,似猫鼠相憎,如狼羊一处,既二心不同,实南归一意,会及诸亲,以求一别……”
  猫鼠相憎,狼羊一处,这就是她认为的,他们夫妻的关系?
  和离书下还有一张纸,是个清单,写着这些银锭都是抵得什么账。
  一匹成马,一套马具,三套头面,还有,辛苦费三十两,又被划掉了。
  他对她做的事,在她眼里,就值一个三十两的辛苦费?
  算的真清楚,不贪便宜,也不吃亏。
  他给她的所有东西,不管是实实在在的物品器具,还是用在她身上的时间、精力、心思,都被她明码标价。
  她对他哪有什么情分,只有锱铢必较的计算罢了。
  既如此,随她去吧?是生是死,他都不会再管她了。
  顾峪拿出那封和离书,坐去桌案旁,看了半晌,执笔签上名字,也按了手印。
  第二日夜中,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一夜未停,至第三日晨,雨下得越发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