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尽欢 第97节
  许尽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有些片段有些假设,光是想想就让人止不住厌恶想吐。
  许尽欢嗓音干涩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每个字都带着扎人的颗粒感:“只是觉得没必要告诉他而已。”
  “总不能和青梅竹马说,说我和你的律师,建立了稳定的炮友关系吧,这也太掉价了。”
  “青、梅、竹、马。”沈砚舟一字一顿地咀嚼着这个充满遐想的词汇。
  许尽欢背对着他,自欺欺人地点头。
  她对颜煦毫无任何男女情愫,也早就明确拒绝过。
  让一个人放弃的最快方式,就是给ta戴绿帽。
  哪怕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她只希望,沈砚舟能够及时止损。
  斯文矜贵的男人气极反笑,道:“是,炮友关系,不仅丢人,还拿不上台面。会影响你在那位青梅竹马心里的印象。”
  在许尽欢看不到的地方,男人的手在桌面下攥成拳,用力道骨节都发白。
  沈砚舟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强行压制住那头名为‘嫉妒’的恶兽。
  他今天发现,他错了。
  大错特错。
  他看上的这头小狮子,大多数时间直爽洒脱,包括在床上也不会扭扭捏捏。
  每次攀上极乐之巅,还会用锋利的爪牙在他身上,留下属于她的专属烙印。
  沈砚舟以为他一点点获取了信任,借着今天聊到原生家庭的契机,他能从小狮子嘴里挖出他想要的东西。
  逼她承认心动,让她对这段关系的转变,避无可避。
  但他错了。
  错在自以为是,高估自己的份量。
  或许,从始至终,许尽欢的内心都不曾向他开放。
  从始至终,在她心里,他只是一个能够供她发泄荷尔蒙,用来取悦她的工具而已。
  他擅自认为怀柔政策能焐热真心,结果仍旧比不过一个青梅竹马。
  他沈砚舟,从始至终,都在炮友的位置上原地踏步,寸步未前。
  餐桌上的气氛凝固,无形的胶水充斥在空气中,把那些隐秘的爱恋狠狠粘在心底,令其死死不见天日。
  沈砚舟说话的音调波澜不惊,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
  他说:“放心吧,天擎ipo上市的环节,已经进入尾声。”
  他敛下眼皮,冷漠告知道:“你青梅竹马——颜煦,他的公司天擎,上市板上钉钉,未来发展已经起飞,不需要你给他操心。”
  许尽欢眨了眨眼,视线里大理石的纹路,开始扭曲。
  眼睛里像是有什么液体要涌出,许尽欢借着感冒擤鼻涕的动作,抽了张纸巾,不着痕迹地带走睫毛上的那点水汽。
  她吸了吸鼻子,扭头朝沈砚舟,无所谓地笑道:“没影响到你们之间合作,那就好。”
  故作轻松的话语刚落下,餐桌对面的男人骤然起身离席。
  沈砚舟再也无法在这张桌子前待下去。
  就像他高估了,自己在许尽欢心中的地位一样;他也低估了,小狮子那无所谓的态度对他造成的伤害。
  椅子被骤然拉开,凳腿摩擦着地板,发出刺耳噪音。
  能让一个举手投足都斯文优雅的绅士,发出这样不符合教养礼数的举动,可见许尽欢的话有多伤人,而沈砚舟此时的情绪又有多激烈。
  哪怕被气到抛弃风度,沈砚舟依旧没有恶语相向。
  他不舍得。
  那是他第一眼就看上的小狮子啊,是他默默筹谋许久,想要拥有,想要独占的小狮子啊。
  就像他之前说的“我无法拒绝你的任何要求”,沈砚舟同样无法去接受,小狮子把他排在颜煦后面。
  沈砚舟能做出的最大反抗,也就是起身离开,不去听她对颜煦的维护和担忧。
  以他的辩才,有无数种反驳攻击的方式。
  但沈砚舟不舍得。
  连说句重话,他都不舍得。
  许尽欢抿唇,倔强地盯着面前那块大理石,像是能盯出花来。
  离开几分钟后,沈砚舟又回来。
  他把薄薄的牛皮纸袋,扔在大理石餐桌上。
  “不管怎么样,你今天坦诚了秘密,那么介于我们之间平等交换的原则,这是我的。”
  许尽欢茫然抬头,沈砚舟冷峻的脸上面无表情,金丝眼镜像是透明的一层膜,主动隔绝了任何眼神交流。
  他吝啬得一句解释的话都懒得说。
  沈砚舟拿了车钥匙就出门,他脊背挺得笔直,出门的背影萧瑟又决绝。
  进户门关上,过了将近两分钟,许尽欢才像是生锈的玩偶,视线从阖上的金属门,一寸一寸挪回餐桌上。
  薄薄的牛皮纸袋,扔过来的时候,不慎打翻了杯子。
  马克杯残留的小半杯咖啡泼到桌面上。
  那个让她似曾相识的牛皮纸袋,像垃圾一般泡在褐色的咖啡里。
  许尽欢缓缓伸手,拿起几乎没有重量的纸袋,拂去上面流淌的咖啡液。
  她想起来这个纸袋为什么眼熟了。
  在清明节的最后一天,回沪市参加完饭局后,她来找沈砚舟拿寄存的行李箱。
  恰好遇到沈砚舟的朋友喊他去上赛飙车。
  那天深更半夜的上海国际赛车场,最顶层的vip包厢里。
  她被沈砚舟捏伤了手腕,就是因为这个薄薄的牛皮纸袋。
  那晚沈砚舟的表弟,梁思远,拎着它说:“我查到你一直想要的东西了。”
  然后下一秒,沈砚舟整个人都在轻微颤抖,用力到误伤了她的手腕。
  被抛在记忆深处的细节,在此时call back。
  许尽欢失神地捏着牛皮纸袋的一角,明明只有几张纸的厚度,轻如鸿毛。
  拿在手里,她却觉得重若千钧。
  “都说了只是炮友,还把自己的秘密交到我手里。”
  积蓄的透明液体终于超过眼眶的容积,眼泪沿着她的侧脸,一滴滴坠落,在牛皮纸袋上砸出深深的印迹。
  “你是笨蛋吗,”许尽欢哽咽着,低声骂他:“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见不得人。东西给我,是生怕我手上没有你的把柄吗?”
  她一边哭一边骂,但空旷的大平层里无人回应。
  那个往常只要她叫一声,就会无奈又含笑出现的男人,已经毫不留恋的离开。
  没有人会回答她的问话,也没有人会在包容她的无理取闹。
  只有低低的抽泣声,回荡在空旷的房间。
  许尽欢用了足足半包抽纸,她慢慢地,一点点把牛皮纸袋上的咖啡渍和眼泪擦干净。
  还好牛皮纸袋本就具备一定的防水能力,加上袋子足够厚。
  许尽欢旋开顶端被泡成褐色的系绳,从袋口往里看了一眼。
  里面只有三四张纸,边角看上去还是干燥完好的平整形态。
  她还是不放心,匆匆抱着纸袋去浴室,用吹风机对准袋口,往里吹了一会儿。
  确保完全干透,许尽欢才拔掉吹风机的插头。
  吹风机呜呜运作的噪音突然消失,整个房子安静地听不到一点声响,只有被吹得过干的纸袋在她话里发出窸窣的摩擦声。
  许尽欢直到这一刻才惊觉,沈砚舟真的离开了。
  和前几天出差不同,那几天沈砚舟也不在家,可她从没觉得这套大平层空旷。
  无论是书房堆着的案件卷宗,还是更衣室里一排排的男士西装,又或是昨天她拿来防身的那本《民法典》。
  这套房子的每个角落,都有着沈砚舟的痕迹。
  她知道,他出差忙完工作,短暂离家就会回到这里。
  回到这个……几乎每个房间,都残留着他们缠绵痕迹的家。
  不过现在都如镜花水月,变得支离破碎。
  她对感情的懦弱,把一切都搞砸了。
  晨间他们还在抵死缠绵。
  吃着午饭,就急转直下。
  面对沈砚舟暗示性十足的告白。
  她干了什么!
  她不仅拒绝那颗捧到面前的真心,还提了颜煦。
  用杜撰的暧昧,当成拒绝的借口之一,来抵制藏不住的心动。
  简直,像是把那个骄傲矜贵的男人,脸面扔在地上踩。
  餐桌对峙的十分钟,不断在脑海里反复循环播放。
  牛皮纸袋飘到地上,许尽欢没有力气去捡。
  她趴在洗漱台上呕吐,饭桌上她本就没吃多少东西,呕出来的只有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