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尽欢 第92节
  送许尽欢进去后,祁叔就借口去厨房,把空间留给父女俩。
  许尽欢进屋把礼盒放到茶几上,抬眸打量。
  温仲今天明显是特意收拾过,一身郑重其事的中山装,头发用摩丝向后梳成大背头。
  “来就来,带什么礼物。”温仲板着脸说道,眼睛却不自觉瞟向茶几。
  许尽欢嘴角扯出一个了然的笑,伸手把礼盒亲自递到他手里,开口道:“您过生日,总得带生日礼物。空手上门拜访,不合适。”
  上门拜访。
  她的意思很清楚,她不是回家,而是上门拜访,从十年前离家开始,温宅就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温仲拆开盒子,有些意外。
  按如今紧张的父女关系,原以为女儿会随便弄点玩意儿糊弄自己,不料竟是一根老参。
  看品相,还是能上拍卖行的难得货色。
  他心里五味杂陈,感叹果然血浓于水,女儿心里还是有他这个老父亲的。
  温仲故意板正的脸色也柔和了许多,他缓声道:“五百年的老人参。阿宜费心了。”
  许尽欢掀起眼皮,睨了一眼那个精美的包装盒,没出声。
  温仲有一点猜对了,她本来真是打算随便整点东西糊弄的。
  但许尽欢拿不准注意,就打电话给沈砚舟,咨询有什么中看不中用的东西适合送礼。
  沈砚舟问她什么场合,许尽欢回答说,给家里一个不太熟的长辈过生日。还特意强调,要那种面上过得去,但不太贵的东西。
  离家后这么多年,温仲没养过她,她也不想给温仲花钱。
  就当普通亲戚处,脸面上过得去就行。
  更何况,人家那一家三口,家庭完整,她不想掺和进去。
  沈砚舟听完她的要求,沉吟道:“把书房柜子里那几个礼盒那去吧,不值钱,又能给你撑门面。”
  许尽欢对人参完全不识货,书房几个盒子连个logo都没有,她还以为是什么三无山寨产品,随手拎了一个就过来了。
  路上还斥巨资去买了一盒灵芝,带给祁叔。
  付钱的时候,她还和老板说:“怎么觉得这灵芝,和家里的比,看着卖相不太行。”
  老板:“您家里绝对不可能有这个品相,十五万保准物超所值。更好的那批货色,都被药贩子卖给拍卖会了,几十万上百万的东西,可遇不可求。”
  ……
  温仲的话一出,许尽欢心里就有底了。温氏如今规模不小,以温仲集团掌舵人的身价,能对她拎来的三无产品赞许有佳。
  她工作室那台百万售价的高速摄影机,不知道能不能买到这一根五百年老人参。
  是她想当然了。
  忘记了沈砚舟除去红圈所律师的身份,这厮还是个富家子弟。
  上海国际赛车场有专门的包间,改装后专用跑圈的赛车。她记得沈砚舟的朋友提过一嘴,曾经宋德源吐在车里,沈哥就把车送给宋德源了。
  因为捏青了她的手腕,隔天把跑赛道的新车,跟送大白菜一样,送她了。
  随手送超跑的男人,能让他收在家里书房柜子的,会是便宜的三无产品麽?
  饭桌上,父女两人沉默着吃饭。
  一桌子菜丰盛至极,大多都是许尽欢从小就爱吃的口味。
  距离上一次父女两这么和谐的吃饭,大概还是许婉婷还在世的时候。
  无人出声,只有碗筷碰撞的声响,在硕大的别墅餐厅反而显得有些诡异。
  温仲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许尽欢根本不抬头看他。
  许尽欢忙着给沈砚舟发短信。
  【你让我从书房柜子,拿走的人参,多少钱?】
  【民法典撰稿人:不贵,没多少钱。】
  【这是拍卖会才有的货色吧?别瞒着我行么,多少钱我转给你。】
  【民法典撰稿人:真不记得了,慈善拍卖会上拍的,意在捐款,不在物,所以四舍五入等于没花钱。】
  看着企鹅聊天框里那句“四舍五入等于没花钱。”
  许尽欢陷入了失语,她头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算法。
  为了捐款,不管怎样钱都是要花出去的,所以拍下的物品并不重要。
  她竟分不清,沈砚舟这番话究竟是真心如此,还是为了减轻她的心理负担。
  许尽欢分不清。
  这个男人很多举动都超出她的意料,脑回路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来推演。
  就在她闷头忙着和沈砚舟聊消息的时候。
  温仲措辞半晌,终于找到了和女儿交流的突破口。
  他取过餐刀切了一块蛋糕,将盛着蛋糕的盘子转到许尽欢面前,说道:
  “吃饭少玩点手机。尝尝这个蛋糕,我记得你小时候,每星期都缠着要去学校后门,买巧克力小蛋糕。”
  许尽欢收起手机,端起盘子尝了一口,和记忆里的味道很是相似。
  “那家蛋糕店,还在运营啊。”
  温仲摇头道:“疫情封校那段时间,蛋糕店生意不好就倒闭了。”
  许尽欢捏着叉子,指了指手上的,挑眉道:“那这是?”
  “我让老板到温氏食堂工作了。”温仲看着她,缓缓道:“想着要是哪天你想吃,回家也能吃到。”
  许尽欢垂眸,眼前褐色的巧克力蛋糕,唤醒了尘封的记忆。
  她不知道老头为何,会关注她学生时代,爱吃的那家蛋糕店倒没倒闭;也不知道老头,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邀请蛋糕店老板到温氏工作。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原谅温仲了,原谅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许尽欢一口一口,吃完那块巧克力蛋糕,直到把盘子上的奶油都刮干净。
  她放下叉子,突然开口,平静地对着温仲说道:“我不会进温氏。房地产的领域一窍不通。”
  温仲皱了皱眉,有些不悦:“跟在我身边学两年就会了。”
  许尽欢摇头:“不了,干摄影挺好的,没有转行的打算。”
  温仲张了张口,面对这样平静理智的女儿,说不出话来。
  要是许尽欢拍着桌子反对,他能胡子一横,把人押也要押去公司。
  可偏偏许尽欢心平气和,一本正紧地让他挑不出错。
  温仲思索了一会儿,沉吟道:“不愿意我也不免勉强。”
  许尽欢扬眉,似是不相信他今天能这么好说话。
  果不其然,温仲清了清嗓子,又道:“你25了,也是大姑娘了,人生大事要考虑起来。”
  许尽欢眸子转冷,嗤笑道:“所以,这是让我回来当您的联姻工具人?”
  “什么工具人!我这是为你好。”温仲沉声道:“颜家主动上门跟我谈婚事。”
  “颜煦?”
  “对,颜家那小子跟你青梅竹马,他又有意求娶。你和他朋友多年,也了解他的为人,是个能托付终生的……”
  温仲话没说完,许尽欢就已经起身离席。
  接下来的话不必再听。
  许尽欢没给温仲挽留的机会,出门穿过艳丽的玫瑰丛,开车走人。
  她透过车窗,瞥了一眼隔壁院子。
  颜宅的花艺铁门精致挑高,入户景观绿意盎然。
  许尽欢没有停留,一脚油门离开。
  十年没回来,果然不合适的地方,就不该再来。
  给温仲过完生日后,不知道是不是她和温家向来磁场不合,许尽欢回家后感冒就加重了。
  夜间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昏昏欲睡,但睡得都不沉,隔一会儿就要梦魇惊醒一回。
  鼻塞让睡眠质量变得极差,空旷的房间能听见她自己的不并不流畅的呼吸声。
  许尽欢半梦半醒,伸手摸到的只有被空调吹得冰冷的被面。
  她被冻一哆嗦,睁眼扭头看着无人的另一半床,觉得自己像是个留守儿童。
  许尽欢嗅了嗅鼻子,感觉鼻塞的症状越严重。
  感冒好像加重了。
  她裹着被子在床上扭动几下,最终还是认命爬起来,踩着沈砚舟准备的那双卡通拖鞋起来。
  她记得家里是有医药箱的。
  许尽欢一边回忆着,之前她吃海鲜,被扇贝壳划破那次,沈砚舟是从哪个房间拿的医药箱。
  就在手指触碰到门把手的前一刻,客厅里有细碎杂音响起。
  许尽欢愣了两秒钟,眼疾手快一把将卧室房门反锁。
  她靠在门板上,听着外头抽屉拉开的滑轨声,和明显放满动作翻动的声响。
  顿时,瞌睡跑到九霄云外,整个人从浑浑噩噩的状态清醒过来。
  许尽欢踢掉拖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她先到床头柜上取了手机。
  环顾四周,沈砚舟卧室和他的人一样,贯彻极简风。许尽欢找了一圈没找到什么趁手的,能拿来当防身武器的摆件。
  客厅翻东西的的声音没停,声响落在许尽欢耳中,像是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