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尽欢 第32节
  电话那端响起一声短促的轻笑:“又要翻脸不认人了麽,小狮子。”
  “煲仔饭。”他提醒道。
  许尽欢摸了摸口袋,找出那张薄薄的卡片。
  正面印着n大的图书馆,图案已经刮花,看得出这张卡年代已久。
  她捏着翻转,反面的学生信息已经看不太清,字迹模糊。
  但印着的证件照,还能依稀辨认出男生的相貌。
  短碎发,过分白皙的皮肤,还有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是沈砚舟,学生时代的沈砚舟。
  通话还在继续,清浅的呼吸声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给许尽欢这人抵着自己耳廓呼吸的错觉,耳畔都悄悄爬上一抹绯红。
  “原来你是n大的啊。”许尽欢感叹道。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如同抵着她耳际呢喃。
  “你们学校还挺人性化,毕业了学生卡居然还能正常使用。”
  “我这几天都在n大,你空了把校园卡送到法律系来。”
  说完,沈砚舟就率先挂断了电话。
  被他一打岔,刚才躯体化的窒息情况,有所缓解。
  许尽欢怕自己继续躺着会出事,干脆准备睡前打两把游戏转移注意力,免得又不知不觉被无孔不入的内耗裹挟。
  之前发给johnny的邀请,微信在十几分钟前得到了回复。
  23:13【johnny:可以,你拉我。】
  23:16【johnny:?】
  23:26【johnny:?】
  23:47【许尽欢:刚刚洗澡去的,宋律今天游戏还打吗?】
  【johnny:嗯,我在线。】
  许尽欢登录游戏给他发去邀请,等待匹配的途中,她切出去看了一眼通话记录。
  沈砚舟电话打来的时间是23:30。
  “谁家好人,晚上十一点半打电话索要饭卡啊。”许尽欢嘴角抽搐,对沈砚舟的奇葩行为很是无语。
  不知道是不是节假日,大部分人都在赶车回老家的途中,玩游戏的人都变少了。
  许尽欢和johnny双排,匹配了半天也没排进去,她只能开着微信的小窗,和johnny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宋律,我记得你和沈砚舟好像是大学同学来着?”
  “嗯。”
  “沈砚舟是南京人?”
  “不是。沪市人。”
  “那他怎么跑南京来了???n大校庆也不是最近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现在是春招季。松青也是需要招人的。”
  ……
  johnny在网络上,依旧是熟悉的冷幽默风格。
  和许尽欢喜欢说冷笑话的性子不谋而合,尽管游戏排不进去,但许尽欢时不时被他一本正经的冷幽默,逗到抱着被子闷笑。
  聊天记录网上翻,全在谈公事。她甚至有点后悔,没有早点和宋律师聊天,凭白错过好多幽默段子。
  闹铃突兀地把人从睡梦中拉回现实世界。
  许尽欢揉着眼睛,关掉铃声,重新拉过被子把头埋起。
  昨天睡太晚了,找到合拍的聊天搭子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因此,她上头了。
  和johnny聊到凌晨三点多,从他们彼此的大学生活聊到工作。
  她分享创业阶段踩过的坑,‘宋德源’锐评。
  ‘宋德源’叙述从业生涯遇到的奇葩案件,她惊掉下巴。
  直到‘宋德源’催促她早点休息,许尽欢才意味未尽地放下手机,迷迷糊糊入睡。
  许尽欢顶着睡意爬起来,她到墓园的时候,许家的人还未到。
  墓园对面不知何时开了一家咖啡店。
  许尽欢买了杯冰咖啡,捧着她路上买的满天星花束进园。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但南京的清明似乎不爱下雨,自十年前她把母亲的坟墓,从沪市迁回南京。
  每年的这个时间,她都会来到这座城市。
  十年,南京从未在清明假期里下雨,抬头没有纷扬的雨丝,只有漫天飞舞的柳絮。
  许尽欢放下满天星,轻轻捻走大理石碑上沾的柳絮。
  黑白照片定格了温婉江南女子的风韵。
  “欢欢,今天来的好早哇。”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招呼道。
  “嗯,外婆你走慢点,地上有点滑。”许尽欢上前几步去搀扶她。
  她天马行空地想,要是妈妈还在,以后年纪大了,大概就是外婆现在的模样吧。
  “哎,一到春天南京就飘柳絮。”许宛禾挥了挥空气中浮动的白毛,从包里翻出口罩戴上,嗔怪道:
  “要我说,我姐一到春天就对柳絮过敏,欢欢你把她的墓迁回南京,这不是给你妈找罪受麽。”
  许尽欢脚步停下,眸子眯起,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许宛禾忙着挥散柳絮,没发现她不善的神色,还在喋喋不休:“沪市那地儿多好啊,寸土寸金的。温仲之前给我姐买那个墓,还是高端墓园。我姐活着的时候没怎么享福,死了还得搬家到普通墓园。”
  “够了!”站在大女儿碑前的许老爷子厉声道:“不会说话就闭嘴!当着婉婷和欢欢的面,你自己听听,说的什么东西!”
  见老伴胡子一横开始教训小女儿,老妇人挣开了许尽欢搀扶的手。
  她快步上前责怪道:“宛禾就那么一说,你急什么啊,都多大年纪了,脾气还这么差,家里和气才是真的好。”
  许尽欢手上一空,抬眸旁观着外公外婆和小姨组成的一家三口。
  这次没有一道门挡在中间,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是不属于许家的。
  许尽欢的许,是她妈妈许婉婷的许,不是许家的许。
  时间会抹掉白下区,也会抹掉许婉婷。
  十年过去了,哪怕至亲,也会逐渐遗忘失去她时的悲痛欲绝。
  十年过去,父母和妹妹已在不知不觉见坦然接受她的离去,已能够在她的墓碑前,在她黑白相片的旁观下,自如地谈论家务事。
  唯一走不出来的,或许只有她那个不听话的、叛逆桀骜的‘宝贝女儿’。
  全国大力推广文明祭扫,消防意识加强后,墓园很早就不允许烧纸钱。
  许尽欢拿手绢细细把大理石碑,一寸寸擦干净,整理好最爱的满天星。
  几人在墓碑前鞠躬,各自说了几句话,扫墓就结束了。
  全程不超过半小时,对许宛禾而言,每年清明的例行公事就打卡完成。
  按以往惯例,许宛禾会带着父母率先离开,剩下她那个整天瞎折腾的外甥女会留下来,再陪她早逝的姐姐呆上一阵。
  本来许宛禾是能直接走的,但今天破天荒,耐着性子等许尽欢擦完碑,理完花。
  她才支支吾吾开口道:“欢欢啊,小姨有个事情和你商量一下。”
  “你表弟他今年要上高中了,在鼓楼。白下那套房子里学校近……”
  许尽欢把手帕叠好,坐在母亲碑前,抬头看她,等她接下来的话。
  眉眼如黛,偏冷艳的长相,偏偏红唇勾着一抹笑,乍一看还有些温柔。
  都说妈妈和女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这个外甥女和她姐长得极像。
  只不过她姐脾气好,小时候,什* 么都让着她。
  而外甥女平时不好说话,这会儿微笑起来,温柔的面容越发熟悉。
  许尽欢笑得实在柔婉,许宛禾几乎要以为她是在和姐姐说话,语气不由也强硬起来:“你不常回来,留着的那间房就让给表弟吧,这样浩然上学方便点儿。”
  说完,许宛禾才发觉眼前,并不是她那个好脾气的姐姐,于是硬巴巴加了句:“欢欢,你觉得怎么样?”
  微风扬起许尽欢长发的尾端,她原本是中长发,几个月没剪,锁骨发已经齐胸。
  随风飞扬的亚麻色发丝遮住她半张脸,让人看不清情绪。
  许尽欢勾着嘴角,没说话。
  她在等,等老夫妻俩的回应。
  “欢欢,我和你外公住的这套房子,三室一厅,给你妈妈和宛禾一人一个房间。宛禾不在了,房间传给了你。你从小学习好,f大毕业又争气,浩然不一样,他现在上高中关键阶段。”
  “宛禾为了陪读,连工作都辞了。高中时间本来就宝贵,耗在上下学路上不合算。”
  “那间房空着也是空着。”
  外婆握着她的手,给她把其中利害掰开一点点讲清楚。
  许尽欢嘴角弧度没变,问道:“外公呢,您怎么看?”
  头发花白的老人脊背已不复挺拔,最终只有一声长叹。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想一碗水托平,可世间难有两全之策。
  结局早已经写好,昨晚在门外她就料到了。
  许尽欢不着痕迹地从外婆那儿抽回手,摸出那把带着锈斑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