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许骁看了许冉一眼,劝阻道:“您说什么呢?医生说您现在有好转的……”
  许妈妈打断:“好转到能多活一年还是两年?”
  许骁:“什么?”
  许妈妈看向病房外,腊月寒冬,院子里的树是光秃秃的,连太阳也都是雾蒙蒙的,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希望。
  “我问过医生了,胰腺癌晚期就没有成功治愈的,延长3年寿命就算好的。但是化疗很疼,我身体疼,心也疼,你们也疼。”
  “我这一辈子活了64岁,帮助过数不清的人,到头来让三个加起来都没有我年纪大的小孩子来帮我,多失败啊……”
  许骁一时无言,他们何尝不知没有治愈的可能,但是难道就放弃眼睁睁看着她死么?
  他们甚至也有在社会上求助募捐,身份信息、病因、理由也都写得明明白白,也不知以前从孤儿院离开的人都是瞎了还是死了,一共就筹得了不到10万元的善款,几管药就没了。
  他们不止一次的怨恨,怨恨世上竟有人抛弃亲生骨肉,怨恨这个世界的冷漠无情,怨恨这个世道好人没有好报。
  但是他们就是没办法,没办法拯救许妈妈在倒数的生命,没办法去跟命运的不公做反抗。
  许冉沉默许久,轻声说:“好,我们回家。”
  许妈妈微微一笑:“嗯。”
  许妈妈回了孤儿院,院里的小孩子们最大的不过7岁,还不懂人生会有生离死别。
  他们知道妈妈病了,就像他们平时里发烧感冒一样难受,休息几天就会好过来。
  许妈妈出院以后心态确实好了,不似住院时那么闷闷不乐。
  但是没有药物支撑,她的身体状况也急转直下,在又一次昏迷抢救过后,许妈妈对他们说:“我想看看春天。”
  许冉握住她的手,应道:“好。”
  一中也正式开始放了寒假,上学的时候总是会念叨着假期不够长,冬天有些短。
  但是今年这个冬天好像格外漫长,漫长到可以让一个人经历由生至死,春天也迟迟不来。
  在寒假开始的第一天,三人一起带着许妈妈去了最南边,一座四季如春的小城。
  那里山水相依,非常像他们熟悉的那个小乡村的春天。
  在一个温暖和煦、阳光明媚的午后,许冉推着轮椅,带着许妈妈漫步在湖边。
  许妈妈轻声对许冉笑着说:“小冉,偷偷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其实我也是孤儿,被一个农村妇女收养。她没有文化,查字典给我起名叫春凤,还被人嘲笑说名字土,但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土。春就是希望,凤就是祥瑞。我对得起她给我起的名字,教书育人,给了很多人希望,救助儿童,成为他们的祥瑞。”
  许春凤轻轻握住许冉的手,闭上眼睛,柔声说道:
  “小冉,不要对这个世界失望。你要像个太阳一样冉冉升起,照出自己的光芒,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许冉紧紧回握住许妈妈的手,作为回应。
  她抬起头高高仰起,不敢低头。
  她不想让自己的眼泪落下,也不想低头去确认。
  许妈妈走了,在她钟爱的希望中。
  第41章 尘埃落定
  许春凤女士的葬礼非常风光。
  由当地村长组织,为她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
  热闹又拥挤,告别室门前被堵得水泄不通。
  葬礼上,镇政府的领导发表了悼词,赞扬了许春凤女士的慈善事业和她对社会的贡献,追加表彰其为“慈善先进人物代表”,还请了记者过来拍照记录。
  各种许冉从来不曾见过的社会爱心人士、慈善家、政府领导以及据说曾经受过许妈妈帮助的人,都纷纷前来和她告别。
  许冉平静地注视着他们一个个带着悲伤的表情走进去,鞠躬致意、献上鲜花,说着一些感人肺腑的话,更有动情者会当场痛哭流涕。
  但是,转头出来又会立马笑容满面地互相寒暄,所有人都仿佛在演绎一场京剧,青脸的、红脸的、黄脸的、白脸的……
  世界上最无法直视的不是太阳,是一个个虚伪的人心。
  许冉静静地排队走进去,对比其他人的锦簇花团、潸然泪下。
  她只带了一枝迎春花,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鞠了躬,默默地离开。
  难过么?有一点吧。
  许妈妈需要照顾的人很多,她到孤儿院的时候院里有60多个孩子,她不是她唯一的孩子,也不是被特别偏爱的孩子。
  但是她把她当成唯一的妈妈,因为那样,会有一种知道自己来处的归属感。
  如今,可真是天地之大,不知来路,不知归途。
  许妈妈下葬仪式过后,村长又摆设了宴席招待各路宾客,许冉和许骁许亦舟没参加。
  回到家以后,三人都有些沉闷,不知道说些什么,默契的各回各屋。
  孤儿院剩下的孩子很少,政府也并不想聘用新的院长,将孩子们随意分配到蓉城的各个福利院中。
  大一点的孩子离开后可能会偶尔询问一下“许妈妈去哪了?”
  小一点的孩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见有比之前更多的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环境更好的地方,便很快融入了新的环境。
  人这一辈子那么长,只是在他们生命中存在了匆匆几年的过客,谁知道他们又能记多久呢……
  许冉盯着棚顶的天花板,明明最近一直都是身心疲惫,现下一切尘埃落定无法更改,她也偏偏放松不下来,不得安睡。
  起身走出卧室,拿起茶几上的烟盒,就只穿了件毛衣,走到阳台处。
  低眸刚刚点燃烟的瞬间,视线瞥见了楼下停着辆她熟悉无比的黑色轿车。
  许冉眨了眨眼,一时失神。
  路煜也似有所察觉般,从车上下来。明明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却丝毫不显臃肿,只会让人觉得他贵气十足。
  路煜靠在车身仰头看着她,许冉低头看着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两人默默地对视着。
  许冉抽完了一支烟后,才穿上外套走下楼。
  “你怎么来了?”许冉随意问道。
  路煜静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回答道:“看见你的定位是回来了,就想来看看。”
  许冉点了点头,像是在交代事情结局一样,低眸看着地上的影子缓缓说:“许妈妈已经入土为安了,小豪他们被政府安排了新的去处,今天那个县委书记还表彰许妈妈为“慈善先进人物代表”……”
  “许宝宝。”路煜打断了她的话。
  许冉抬眸看着他,咬了咬唇,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路煜轻轻揽住她的头,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前,路煜温柔地拍了拍她。
  “想哭就哭吧。”他说道。
  许冉紧咬着双唇,咬出了血腥的味道,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
  许妈妈在她面前闭上眼睛,她没有哭出来;参加虚假又滑稽的告别仪式,她没有哭出来;孤儿院的孩子们被一一送走,她也没有哭出来。
  她不想哭啊,她不想让这不公的命运嘲笑她。
  看啊,可悲又弱小的人类,我只要稍稍打个喷嚏,你就无法招架了。
  路煜温暖又有力的手掌轻轻安抚着她,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像是找到了依靠,眼泪控制不住的滑落下来。
  许冉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她却依然紧抿双唇,努力地压抑着哭声,仿佛在表达她的倔强,无声的对抗。
  路煜没说话,只是默默地陪伴着她,不断轻抚她的脑袋,任由她的泪水打湿他的衣襟。
  渐渐地,许冉的心情逐渐平复。她抬起头,也不管自己红肿的眼睛会不会丑,直勾勾地盯着路煜说道:“路哥,我想喝酒。”
  路煜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泪珠,应道:“好。”
  -
  许冉再一次的跟路煜去了joker酒吧。
  李泽阳已经好久不见他们,一看见路煜就下楼亲自来接,啧啧称奇:“我的路爷,您终于想起你还有一个酒吧了?”
  又瞥见了许冉红彤彤的眼睛和破皮的嘴唇,一时震惊,这不会是对人家强取豪夺了吧?
  许冉躲到路煜身后避开李泽阳的视线。
  路煜领着许冉上了二楼老地方,他的专属座位无人敢坐。
  但是其余卡座满是一堆莺莺燕燕。
  路煜不悦地皱了皱眉,冷冷地瞥了李泽阳一眼。
  李泽阳有些心虚的伸手摸了摸鼻尖,他都小几个月不来了,他放纵放纵也没什么吧……
  “还不清场?”路煜厉声道。
  李泽阳连连摆手,把人都撵走,整个二楼只剩下路煜和许冉二人。
  许冉看了一下李泽阳有些落荒而逃的脚步,轻声说:“呃,其实我不介意那些人。”
  路煜瞪了她一眼,“我介意,看着眼脏。”
  许冉伸手比划了一个闭嘴的表情,乖乖的不出声。
  路煜叫人送上来的是红酒,许冉本来就奔着来买醉的心思,看见红酒直接一脸嫌弃:“就喝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