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两人约好在银座的咖啡馆见面。许久未见,弥生和十年前相比几乎没有变化,倒不如说身形更为紧致,皮肤状态也显得很年轻。他指出这一点时,弥生说了声谢谢,显得非常高兴,表情也柔和起来。
  两人先各自报告了近况。听说弥生开了一家咖啡馆时,绵贯吃了一惊。他知道弥生很能干,但没想到竟是如此强悍。
  绵贯也讲述了自己的情况,当他说到有同居女友时,弥生问道:结婚呢?不考虑吗?
  绵贯想了想,说:还是怀不上。
  她多大了?
  三十八。
  嗯,再不抓紧就难了。
  我也觉得该有个结论了。
  又要分手吗?就像我们那时一样?
  确实,我觉得是该考虑分手了。对方还年轻,还能重新来过,找其他男人的话,没准还有机会生出孩子。
  绵贯之所以和弥生离婚,怀不上孩子是一个很大的原因。原本他就是因为想要孩子才结婚的。有些夫妇的二人世界也很幸福美满,但他知道自己不是那种类型。弥生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最后一次治疗以失败告终后,她没有反对绵贯关于离婚的提议。
  不和多由子结婚的原因也一样。绵贯打算对方一怀上就登记结婚,但多由子一直没能成功。
  哲彦。弥生语气郑重地开口道。被她呼唤名字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绵贯心里咯噔一下,只听弥生继续说道:我们没能生出孩子,你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吗?
  绵贯耸了耸肩。不知道,我觉得应该是吧。你为什么问这个?
  弥生没有回答,又问:对方在做不孕治疗吗?
  没有。绵贯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做呢?
  我觉得是白费功夫。
  这时,弥生用力挺直身体,目光却犹豫不定。
  怎么了?绵贯问道。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对你说。你肯定会非常吃惊,觉得难以置信,但请你不要认为我是在开玩笑或胡说八道。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突然,你到底想说什么?
  孩子。我和你的孩子。你肯定在想我们哪有什么孩子,对不对?我也这么想,可是我们有。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绵贯疑惑地盯着弥生的脸,不明白她的意思。我们的孩子,这是某种比喻吗?他想不出指的是什么。
  受精卵,弥生说,受精卵拿错了。我们的受精卵被植入其他女性体内了。
  啊!绵贯惊呼,什么时候?
  十五年前,在我们做最后一次体外受精的时候。主治医生失误了。
  失误?什么失误?我完全没听说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冷静一点,我会解释的。
  据弥生说,一位男性客人近几个月频繁光顾,最近向她袒露了令人震惊的故事:对方的妻子在十几年前通过体外受精育有一女,但植入受精卵后没多久,院方便告知他们有可能拿错了受精卵。对方的妻子选择生下孩子,然而随着孩子渐渐长大,拿错受精卵的事实也渐趋明朗。
  听完弥生的讲述,绵贯一时说不出话来。自己的孩子竟在全然不知的地方诞生、成长,他当然不可能马上相信。你确定?不会是哪里弄错了吧?
  我已经通过亲子鉴定确认过了。弥生喃喃自语。
  绵贯的思绪陷入混乱,这完全令他出乎意料。他对自己有孩子这件事感觉很不真实,但如此荒谬的失误也让他愤怒不已。这也太荒唐了!他厉声说道,对我们这边没做过任何解释,为什么会出这种事?院方说什么了吗?
  说话不要这么大声。弥生皱了皱眉头,我没联系院方。
  为什么不联系?不抗议怎么行?
  就算我们抗议,也没什么意义了。
  怎么没有?这明明是我们的孩子,却成了别人家的!
  我都说了,那个受精卵原本是准备销毁的。这么说来,这孩子的出生简直是个奇迹。
  面对冷静的弥生,绵贯想不出如何反驳,但又难以释怀。那你打算怎么办?是要领回这个孩子吗?
  弥生恍然大悟般苦笑一声,说道:这怎么可能由我决定,孩子本人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我完全无法想象她知道真相后会作何反应。我和对方商量后决定优先照顾孩子的感受,绝不强求。如果孩子说不想见面,那也没办法,我们只能耐心等待,直到她愿意见我们;如果孩子说想见面,那我会去见她,无论如何我都想见她。但是,说到这里,弥生停了下来,胸口急剧起伏,像是在调整呼吸,我才想起在此之前,我还需要和另一个人商量。
  绵贯皱起眉头,撇了撇嘴。看来,你把我这个前夫忘得一干二净啊。
  与其说忘了,倒不如说是我不愿去想。你迈向新的人生,也可能已经组建新的家庭。我不说,你很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但是不告诉你,我又于心难安,毕竟那孩子也是你的骨肉。如果我有见她的权利,那你也应该有。我不能凭一己独断,剥夺这个孩子与亲生父亲见面的机会。
  弥生的话令绵贯为之一震。此前他脑中像蒙着一层雾霭,还有些无法正常运转,如今一切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他感觉能看到自己所处的位置了。绵贯意识到了一个极为简单纯粹的事实自己已为人父。
  能见面吗?我能去见孩子吗?绵贯问。
  我不是说了吗,还不知道。弥生答道,一切都看她本人的意愿,我们只能等。
  那至少告诉我她是谁吧。她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对不起,我不能说。
  为什么?
  我说了你就会去见她,不是吗?我不允许。
  我不会去见她,只是想知道而已。
  那一直不知道不就好了?一旦知道,你就会想去见她,不是吗?你不觉得克制这种欲望很辛苦吗?
  绵贯无法反驳。他能够想象,自己肯定会产生想见孩子的冲动。于是他反问道:你真的还没和她见面吗?
  没有,只是远远地看到过。
  看到过啊她比较像谁?
  说起来可能比较像我吧,和我初中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即使听了这话,绵贯也想象不出女儿的样貌。你应该有照片吧?给我看看。
  弥生摇了摇头。我没有。
  骗人!
  弥生解锁手机,放到绵贯面前。你不相信可以检查,随便查。
  绵贯叹了口气,将手机推回。如果能见面,你可要通知我啊。
  我就是有这样的打算,所以才来找你。放心,我不会抢先的。我去见她的时候,一定会通知你。
  明白了绵贯低语道。随后他再次注视弥生,注视这个十年前还是自己妻子的女人。我的心情很微妙,没想到我们竟然有一个孩子。
  我觉得就像做梦一样。
  梦?可能真的是梦呢。
  素未谋面的女儿的身影模模糊糊地浮现在绵贯脑中,他想象起一家三口手牵着手的情景来。女儿已经十四岁了,但在他心里仍是一个幼小的女童,脸上还打着马赛克。
  弥生所说的一切在绵贯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无论在做什么,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思念起于世间某处生活的女儿。每当在街上看到十四五岁的少女时,他都会放任自己去想象,想象女儿究竟长成了什么模样。在家里他也总是心不在焉,要么忘了多由子吩咐的事,要么明知快递要到了还出门,差错接二连三。
  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最近可有点奇怪啊。多由子皱着眉问。绵贯敷衍说是因为操心工作。
  想见女儿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强烈。他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弥生的消息,好几次想主动打电话过去,但又决定相信弥生所说的我不会抢先的。想必她也正在煎熬中度日如年。
  他用手机查过如何领养,发现只凭他一个人的意愿很难完成,但又总是忍不住幻想。
  出乎意料的是,警视厅来了一个姓松宫的刑警,告诉他弥生遇害了。
  绵贯难以置信。他想起一周前两人再会时的情景。弥生所说的事情确实令人震惊,但并无迹象显示她本人被卷入什么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