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光是听到加贺低沉的声音,春那就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搅。她口中积满了咽不下去的唾夜,盯着海斗看。海斗面无人色,全身颤抖。
  栗原朋香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就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没在想。也许加贺说的是真的——正当春那这么想,朋香粉红色的嘴唇动了。“十四岁。”她说。
  “咦?”加贺反问。
  朋香抬头,仰望加贺:“未满十四岁对吧?杀人也不会被判刑的年龄。”
  “没错。”加贺回答。
  “真可惜。”朋香耸了耸肩。“那,我会被判死刑吗?”
  “十四岁到十九岁适用少年法。”加贺接着说:“即使杀人罪成立,未满十八岁,最重也是无期徒刑,不会是死刑。”
  “是喔。”朋香冷哼一声。“死刑也无所谓啊。”
  第21章
  栗原朋香无法原谅父母。觉得他们两个最好都去死。
  明明以前那么恩爱,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不知道是谁先不忠的。大概是正则吧。朋香还在读小学的时候,目击由美子趁着丈夫睡觉时偷看他的手机。她用丈夫的手指解除指纹密码锁。从此以后,由美子对正则的态度明显不同了。会不会就是在那个时候,抓到了他偷吃的证据?
  不过,两人从未当着朋香的面争吵。不知不觉间,他们又变回了原本恩爱的夫妻。朋香放下心来,心想也许只是自己多心了。
  因此得知自己将被送进寄宿学校就读时,她也没有把这两件事连结在一起。她轻易相信了父母各自忙于事业,在家时间愈来愈少的理由。黄金周连假、寒暑假和春假都可以回家。尽管寂寞,但她觉得这是莫可奈何的事。
  不久后开始的宿舍生活,并没有期待中的那么舒适。虽然偶尔也有快乐的事,但更多的是令人忧郁的事。她也受够了被各种规则束缚的憋闷,但相较于人际关系的烦扰,还是来得好多了。寄宿生活有烦人的争执、势力斗争,理所当然,也有阴险的霸凌。
  她满心期盼学校进入长假。她极度渴望回家。但她想念的不是父母,而是爱猫露比。让露比坐在腿上,听音乐、看影片,是她最幸福的时光。
  当然,正则和由美子也欢迎独生女回家。惯例上,第一天晚上,一家人都会在都内的高级餐厅吃饭。有时父母也会送新衣或饰品给她。看在旁人眼里,完全就是亲密的一家人吧。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门面工夫。父母是所谓的假面夫妻,貌合神离。
  朋香是如何发现这件事的,细节她不记得了。双方显露的不自然的言行、令人费解的大小事点滴累积,就像一层层撕下薄皮般,渐渐让朋香悟出了悲伤的现实。这些蛛丝马迹里,也有一些让她看出了双方其实都另有新欢。
  而且这一切都在两人的算计之中。他们已经决定,等到朋香国中毕业就离婚。但如果突然这么宣布,女儿一定会大受打击,因此刻意让她自己发现。
  最早的宣告,出自正则口中。是今年春假的事。正则把朋香叫去他的会计事务所。
  “朋香,你应该也隐约发现了,”正则如此开场,接着说:“爸爸和妈妈决定要离婚了。”
  他滔滔不绝地述说离婚的理由。什么“价值观不同”、“人生计画相左”,还煞有介事地说“这是尊重彼此感受的结果”。最后还不忘加一句“爸爸绝对不是讨厌妈妈了”、“等到朋香你长大了,就能明白了”。
  他真心以为铺排这么一堆空洞的言词,就能把她唬过去吗?朋香怀着奇异的心情,看着一本正经地解释的父亲。结果正则不知是怎么解读她那副表情的,一脸满足地点点头,笑道:“你好像没有太惊讶,爸爸放心了。”
  不是,我只是傻眼而已,朋香在内心反驳。
  女儿平淡的反应,似乎给了正则勇气,他打了一通电话。很快地,一名长发长腿、比由美子年轻十岁以上,但看起来比由美子愚笨十倍的女人出现在事务所。
  “爸爸以后要跟她一起共度人生。”正则眉开眼笑地说。
  太好了喔,朋香只能这么说。
  后来朋香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因诈欺嫌疑被告的资产家未亡人。网络上说的两个人有一腿,原来是真的。
  几天后,这回是由美子邀她出门。被带去的银座餐厅,有个身穿高级西装的绅士在等她们。在朋香面前,由美子把他当成伴侣一样对待。完全没有提到离婚的事。由美子应该是想让女儿知道,总之一切都已成定局。
  不过从餐厅回家的路上,由美子开口:“关于我跟你爸的事,毕竟人生只有一回,我不想妥协,对不起。”
  好,朋香回答。
  此后,两人再也没有提起离婚的事。朋香回家,两人就像过去一样,扮演父母和夫妻。因为实在太自然了,朋香也曾隐约期待,或许离婚的事已经作废,但她又目击两人跟各自的男女朋友联络等等,再次心碎。
  她担心的是,自己会怎么样?离婚后,朋香要跟谁?父母都没有提起这件事。而她也因为恐惧,不敢问出口。
  一阵子后,朋香发现,双方似乎都不太想跟朋香一起生活。正则似乎是女友拒绝,由美子则似乎是想要摆脱养儿育女的负担。
  也许两人都同意,反正朋香高中毕业前都会住在宿舍,不必急着结论。但前景茫茫,朋香就像悬在了半空中。
  她怀着这样的不安,过着每一天,这时校内爆发传染病,学校临时停课。住宿生被交代不能离开宿舍,但可以回家。朋香决定回家。因为她很想念露比。
  然而回家以后,她看到的却是露比面目全非的尸骸。露比在朋香房间的衣柜里,睁着双眼,全身冰冷,四肢都僵硬了。
  正则和由美子都不在家。朋香在上飞机前一刻,才告诉两人她要回家。两人都要工作,晚上才会回来吧。而且他们平常还住不住在这个家,都很难说。
  朋香哭着抚摸露比的遗骸,发现了一些事。露比严重脱毛,而且骨瘦如柴。
  她检查家里,了解露比是怎么被饲养的。饲料碗是空的,水碗都干了。猫砂盆完全没有清理,而且朋香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干掉的秽物。应该是呕吐的痕迹。
  没多久由美子回来,得知露比死亡,吃了一惊,说了一件事。由美子声称,露比不久前曾经从窗缝溜出去外面,好几天都没回家。后来虽然回来了,但从此就变得不太对劲。她猜想是出去的时候,在外面吃到坏东西了。
  不可能,朋香心想。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露比。露比非常胆小,就算偷溜出去,也不敢离开院子的范围,顶多就是躲在车子底下。
  但朋香什么都没有说。朋香已经确信,不管是由美子还是正则,都不关心这只猫的死活,丢给对方。如果将来要离婚,这只猫只会碍事。
  朋香抱着冰冷的露比,心想:这就是将来的自己。
  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她对父母萌生了杀意。她看了好几个相关网站。当时她看到,并留下印象的关键词,是“死刑愿望”。
  网站上充斥着这样的留言:
  如果能杀死憎恨的人,被判死刑,我求之不得——
  自杀的话,有可能失败。但被判死刑的话,就不怕死不成——
  端看杀的是什么人,也有可能被社会视为英雄——
  朋香读着这些留言,感到奇妙的共鸣。因为她觉得杀死父母以后,自己也只有死亡一途,觉得就好像找到了接近她寻觅的答案。
  有一次,她看到一则留言:想被判死刑的人请联络我。那个人的网络代号是“马利斯”。朋香一阵惊奇。因为她从未想过,可以跟别人讨论这个问题。
  她没有犹豫太久,立刻联络了对方。就这样,她和“马利斯”搭上线了。
  虽然察觉对方应该是男的,但她不知道马利斯的身分。本人的说法是,他失去了活在世上的意义。他质疑既然不想结婚生子,作为生物,是否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马利斯”写道,既然不打算留下子孙,若要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就只剩干涉他人的死亡一途。白话一点说,就是杀人。“马利斯”提出疑问:杀人真的算是一种罪过吗?
  “马利斯”说,如果有人因天灾而丧命,家属虽然悲伤,但也能接受这是无可奈何的命运。那么,若是被自己杀掉,应该也要认命才对。因为他相信,自己杀人,是上天赋予他的使命。命运就如同天灾,人力无法左右。那么社会上存在这样的人,也可以说是一种自然现象吧?然后自己透过死刑,从这个世界退场。就像暴风雨降临,带来灾祸,然后离去,“马利斯”如此表示。
  看来马利斯是真心想要被判死刑。但他似乎认为,那必须是有意义的犯行,而不只是单纯的大屠杀。“马利斯”的说法是:“留名犯罪史的大案子”。
  “马利斯”说,最好能找到死有余辜的人。理想的牺牲者,是作恶多端、中饱私囊,却逍遥法外、快意人生的家伙。因为必须被判死刑,所以不能只杀一人,至少要两人,最好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