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更是在一瞬间绽放得像花朵一样,他跑过来喊道:“金苗?”
  我想了起来,这是我儿时的玩伴,金万丰。
  这么多年没见,他看上去还是斯斯文文的,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他身边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一副顽皮的样子。我心想,这孩子岁数不小,难不成金万丰早早就结婚生子了?
  金万丰让孩子自己去玩,然后和我聊了很久。他说那孩子叫小羽,是他姐姐的孩子,而他来蔡村也是因为小羽跑到同学家里来玩,他来找孩子回去。他高中的时候,他的姐姐姐夫、父母先后去世,他的亲人就只有小羽了。他还说,他没想到还能见到我,我结婚的时候他很伤心,我失踪后他又很牵挂,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相遇了。
  这个老实人一口气说出这样的话,看来我们的重逢确实让他兴奋到语无伦次了。
  而我却很担心,我担心他会有意无意在金村泄漏我的行踪,那么我隐姓埋名的计划就落空了。所以,我和他说,我这次回来,是来离婚的。但如果让张奇知道我住在这里,就会对我纠缠不休,我也就离不成婚了。我看得出他对我的离婚有期待,因此我相信他会保守秘密。他也觉得蔡村是个好地方,金村的人和这边走动的不多,如果他不是来孩子同学家找孩子,也不会到这边来。他还承诺,这个秘密一定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临别的时候,金万丰非要在我手里塞一个苹果。
  他还是和小时候那样,明明自己也没有多少好吃的,还要分给我一点。
  我看着他欣喜远去的背影,不禁有些唏嘘。可惜,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苹果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我时不时地回金村去和张奇谈判,剩下的时间,就去蔡村的周围寻找进货的渠道,估算销售的差价和经营的成本。这一切,都是我的那些“男朋友”教会我的本领。
  而自从那次偶遇后,金万丰每隔几天就会来探望我一次,每次来都给我带东西。要么是一些新鲜的水果、蔬菜,要么是时兴的雪花膏、发卡,又或者是煤油、蜂窝煤之类的日用品。有的时候,他也会来给我的住处修修补补,把我这个破烂的小窝,弄得挺整洁清新的。
  我知道这是金万丰这种男人追求我的表达方式。
  如果是20岁的我,或许会因此感动,把金万丰当成我的依靠,期待着和他长相厮守的日子。但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我的心已经变得麻木了。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也接纳了他的热情,但我没有让他更进一步。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哪怕我一直在告诉自己,等我离了婚,我就开间小店,过上平平淡淡的日子。
  背负这么多秘密的人,真的有资格过这样的日子吗?
  6
  4月6日,天色渐暗。我在屋子里打扫着卫生,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吓了一跳。来蔡村找我的,只能是金万丰,但这敲门声又不像是他的风格。我半惊半疑地开了门,万万没想到,门口站着的居然是林倩倩。
  看到林倩倩我很高兴。
  我到蔡村之后,已经有两个月了,我觉得事情筹备得差不多,也喊过她来这边看看。可林倩倩说,她不如我聪明,开店的事情,她也不懂。她说她在城里转了转,发现这边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她说她不想什么事都依靠我,也想被我依靠,所以她要自己去试试,去理发店当个学徒也好,去服装店学卖衣服也好,除了睡男人,总有一样事情是她能做的吧。我对她的决定非常支持,所以这段时间,我们各自忙碌,鲜少见面,她能找到我的住处,可见她对我之前说的话是上了心。
  林倩倩进到屋里,倒是没说什么,而是东看看,西摸摸,像是一个老朋友来串门一样。我感觉她心里有事,连笑容都有点勉强,她平常哪是这么别扭的人,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占据了我的心头。
  她边闲聊着来这儿路上的见闻,边顺手把房子翻了个遍,甚至翻出了房东放在床底下的一个有些年头的老古董——捕兽夹。她说自己没见过这玩意儿,一定要玩一下,只是她玩得心不在焉,玩过之后,就把撑开的捕兽夹,随手扔在了沙发上。我也没去收拾,等着她开口说出真正的来意。
  磨蹭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进入了话题,还是那两个字——借钱。
  她要借的,不是小钱,而是1800块。
  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啥也不用说了。我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林倩倩压根就没有去学什么理发和卖衣服,她说的那么好听,最后还是回到了赌桌上。我当时脸色发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林倩倩开完口之后反倒轻松了,没脸没皮地直接跪了下来,让我看在往日的情谊上,再帮她一把。
  “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只要还清了,我一定‘金盆洗手’!姐姐,我的亲姐姐,我都听你的!开店也好,打工也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抱住我的腿,号哭着,眼睛里甚至连眼泪都挤不出来。她的声音在我的耳朵里变得那么吵闹,看着她可笑的表演,我的心越来越冷,冷到我都好像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
  我把她扶起来。她的眼里顿时盈满了快乐的希望。
  我取下了那个一直不舍得离身的金镯子,递给了她。
  她眼里的笑意顿时凝住,她问我,是什么意思。我说,林倩倩,这个金镯子算是你送给我的,现在还给你,我们俩以后就不是姐妹了,你不用听我的,我也不会再管你了。金镯子有30多克,那时候的金价大概是每克60元,卖了它,能换2000元左右,够她还上赌债了。
  林倩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不过,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凄凉地看着我,可怜地看着我,我狠着心不看她的眼神。我知道,我今天绝不能心软。她染了赌瘾,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林倩倩了。她可以骗我,可以哄我,可以装可怜,可以扮凶狠,这些事情,我已经看够了。我的余光里看到她把金镯子戴上了,她没有放过到手的这一块“肉”,她已经是个彻底的赌鬼了。按照我的经验,她以后继续染赌,挣的钱肯定不够输的,输了钱还得来找我。那一刻,我的心变得异常坚硬,我甚至开始思考是不是该换一个住处了。
  僵持中,门又被敲响了。
  从敲门声,我就知道这次肯定是金万丰无疑了。真是不巧,怎么这两个人能赶到一起呢?
  我把金万丰堵在门外,敷衍了他几句。房间里点的是煤油灯,光线很暗,所以在门口的金万丰也无法窥见屋内的情况。可能感受到了我的敷衍,他也就无奈地离开了。他当然不能在这种时候和林倩倩见面,情绪仍很激动的林倩倩,真的有可能什么都说出来。我不敢冒这样的风险,让金万丰知道我所有的秘密。
  金万丰走后,我重新回到房间,居然看见林倩倩在笑。
  她的脸上全是眼泪,笑容扭曲得像是疯了一样,看得我心慌。
  她说,她懂了,她终于懂了,什么小店,什么赌博,都是幌子。我之所以这样绝情,都是因为这个男人。她说我从来没把她当过姐妹,说我每次有了男人,就把她抛到脑后。她说,我凭什么觉得自己比她优越,就凭和男人睡的时间长吗?睡一次是睡,睡一个月就不是睡了?50块是睡,500块就不是睡了?谁比谁高贵?谁比谁下贱?我做小姐的事情,那个男人知道吗?他要是不知道,她可以亲自告诉他,一个一个数给他看……
  林倩倩越说越大声,嘴里的话也越来越不干净。
  我想捂住她的嘴,却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她号了一声,往我身上扑了过来。我没想过,我会和她这样毫无体面地扭打成一团。但当时的我,脑海里一片空白,翻滚的只有愤怒和屈辱,好像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在此刻找到了出口。
  混乱中,我用力推了林倩倩一下,她居然直接向后倒向了沙发。
  沙发上,有一个被撑开的捕兽夹。
  被捕兽夹夹住脑袋的林倩倩尖声大叫起来,她剧烈翻滚,摔到了地上。我当时害怕极了,生怕附近的邻居听见什么动静,于是在她背后,想帮她把捕兽夹取下来。
  如果这个时候,她服个软,或许结果就会不同吧。但是,就算此刻,她还一直嘴硬着在骂我“虚伪”“臭婊子”“活该被男人骗”。
  维系理智的细线,就在那一刹断掉了。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在用力地踹着捕兽夹。一下,两下,直到她的声音从喉咙里挤扁成泡沫,直到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强烈的恐惧感让我恢复了理智,我把林倩倩头上的捕兽夹取下扔开,把满脸是血的她抱到了床上。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她别死,别死!
  我拿过煤油灯,希望在微弱灯光的照射下,发现她还活着的迹象。
  可是,她的眼睛还瞪着,却连一丝呼吸都没有了。
  大惊之下,煤油灯失手掉落。灯体在床上碎裂,火苗在林倩倩的身上蹿了起来,迅速蔓延到了整个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