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就这样,冯凯上上下下不知道跑了多少趟,终于等到急救顾红星的手术室的红灯熄灭,医生走了出来。
  这是陶亮在无数部电视剧里都看到过的情节,家属疯了一样地拽住医生,医生冷静地说出答案。这一次,他紧张地望向医生,医生会说出什么呢?
  医生面无表情地摘下了口罩,冯凯根本无法从医生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信息。和电视剧里一样,医生很淡定地说:“血气胸。”
  卢俊亮弹射了起来,说:“没了?”
  “没了。”医生说。
  “没了?怎么就没了?”冯凯一阵眩晕,差点没站住。
  “医生是说除了血气胸,没其他问题了!没伤到大血管,没伤到脏器!没事了!没事了!”卢俊亮也意识到他和医生的对话有歧义,连忙解释道。
  在卢俊亮说话之前,冯凯感觉自己的腿都在抖,此时瞬间平静了下来。
  还好,这不是一个噩梦。
  冯凯此时有一种强烈的虚脱感,他双手撑着墙壁,粗重地喘了几口气,说:“你们医生以后说话的时候注意点。”
  说完,冯凯迈着仍有些发抖的双腿向楼下走去。
  说来也巧,当他刚好走到产房门口时,一声婴儿的啼哭从产房大门里面传了出来。
  “嘿,真响,怪不得以后骂我的时候中气那么足。”冯凯一屁股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仰天傻笑。
  不一会儿,产房的大门打开了,两名医生推着病床,先走了出来,另一名医生抱着一个襁褓,跟在后面。
  “母女平安。”打头的医生说,“欸?怎么是你?孩子爸爸呢?还没包扎好吗?”
  病床上的林淑真虽然很虚弱,但还是听见了医生的对话,她浑身一颤,连忙向冯凯投来了征询的目光。
  冯凯连忙强撑着站起身来,说:“没事,没事,林医生你放心,老顾受了点皮外伤,自己磕的,缝两针就好了。等缝完,他就来找你。”
  林淑真怀疑地看着冯凯,但见他是真的一脸真诚,这才放下心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对了,我得回去和他们医院的医生说个事儿。”抱着孩子的医生说道。她左顾右看,见有人推床、有人举着吊瓶,都在忙着,于是也不管冯凯同不同意,直接把婴儿往冯凯的怀里一塞。
  “抱好了啊,刚睡着。”医生说完,就转身又进了产房。
  此时轮到冯凯手足无措了。他没当过爸爸,从来没抱过孩子。此时虽然学着医生的模样抱着孩子,还是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可是又不敢动,生怕打扰了睡梦中的顾雯雯大人。
  冯凯向自己的臂弯看去,粉色的襁褓里,圆圆的小脸蛋,胖墩墩的,粉嫩粉嫩的。睫毛长长的,脑袋上却稀稀疏疏,是一个小光头。眉眼之间,明明就是成年顾雯雯的那种神气和灵气。
  婴儿睡意阑珊,时不时还吧嗒几下小嘴,扭动一下小脑袋瓜。那可爱的样子,几乎要把冯凯的心都融化了。
  这,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顾雯雯啊!
  “雯雯!我终于见到你了!”
  尾声 四条命的女人
  乖巧懂事的女儿?温柔可靠的姐妹?不知廉耻的荡妇?冷酷无情的赌徒……这么多的身份,你相信哪个才是真正的我呢?
  1
  这半个月,顾雯雯有些心力交瘁。
  陶亮晕过去之后,虽然没有像医生担心的那样引起继发性肺炎,生命体征一直比较平稳,但他的意识一直都没有恢复。医生说,像陶亮这种情况,他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医生也请教了北京、上海的专家,说法都不一样。有些专家说他有极大的可能性会醒转过来,而有些专家则不看好。
  就在这极端焦虑的节骨眼上,父亲顾红星也因为“高血压三级(很高危)”住院了。
  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倒下了,这无疑让顾雯雯觉得雪上加霜。
  她不得不移交手上正在侦办的悬案,单位领导给她放了长假,她每天在医院的神经外科和心血管内科之间不断穿梭,身心俱疲。好几次,她都愣愣地坐在医院空荡荡的长廊里,对着深夜的空气失了神。
  今天,或许是这半个月来,顾雯雯的内心唯一得到安慰的一天了。
  早晨,顾红星的24小时血压监测结果出来了,血压目前已经稳定,如果再接连稳定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而陶亮似乎在睡梦中也有了反应。
  顾雯雯在清晨时分,清楚地听见他喃喃地说了一句:“雯雯!我终于见到你了!”
  这句话像是一针催泪剂,让顾雯雯哭了好久。
  医生说,陶亮有剧烈的眼球运动,可能是在梦境当中。在这种时候,活跃的脑活动,对他的康复是有积极作用的。说不定,过几天他就醒过来了。
  好在,顾雯雯不是一个人在硬撑着。
  一大清早,婆婆就来接班了,她心疼地看着顾雯雯,让她赶紧回家休息。婆婆是个学者,一直这么善解人意。其实公公和婆婆的岁数都不小了,身体状况也不佳,顾雯雯也不想让他们太劳累。但是这种母子的单独相处,说不定对陶亮的恢复会有促进作用,所以顾雯雯就答应了。
  可是百感交集的顾雯雯哪里睡得着觉啊?
  此时,母亲也正在医院,陪着父亲说话。一个家里只要有人生病,没倒下的人,也都很难兼顾自己的生活。于是,顾雯雯回到了母亲家里,她想趁着这个机会,帮母亲打扫打扫。
  自从陶亮在这里倒下,直到今天,全家人根本也没时间大扫除。
  陶亮当时翻阅的笔记本和卷宗,此时已经被母亲归类整理好,放在了写字台上,但家里还是显得有些凌乱。
  顾雯雯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可能是这半个月以来,顾雯雯把她身体里储存的能量都消耗殆尽了,地还没扫完,她就已经气喘吁吁了。恰在此时,她从客厅的沙发底下,扫出了几张用订书机钉在一起的黑白照片。她拿起照片,一边看着,一边坐在沙发上短暂休息。
  照片已经泛黄了,至少有30年的历史了。照片里,是十几页信纸的翻拍。看来,这是当年某个案件的犯罪嫌疑人的讯问笔录,被顾红星用相机翻拍了下来进行保存。顾红星很喜欢这样做,因为犯罪嫌疑人的自述,是总结办案的最佳依据。
  也许,这些照片原本就夹在顾红星的工作笔记里,被陶亮翻出来看了,结果在他倒地的时候,照片掉落在了沙发的底下。
  “这种老古董,还是要保存好的。”顾雯雯自言自语道。
  当年的照片只有五寸大小,而翻拍出来的笔录,字迹就更小了。视力一向很好的顾雯雯都只有凑近了才能勉强看清。
  这是一份1985年9月14日的讯问笔录。
  犯罪嫌疑人是个女人,叫金苗,当年也就25岁,却犯下了累累罪行。
  当年的讯问笔录和现在规范化讯问笔录大不相同,没有权利义务告知,很少有问答,都是大段大段的自述记录,读起来更像是一份犯罪嫌疑人的自白。
  金苗的人生,就这样展开在顾雯雯的眼前。
  2
  我叫金苗,今年25岁,没有正式工作。
  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如果昨天的那个公安死了,那么我身上背着的,就是四条人命了。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
  我的故事,恐怕你们也已经从不同人的嘴里,听到过很多版本了吧。
  我现在回想自己的整个人生,感觉就像是一场大梦。在这梦里,有时候我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儿,有时候我是个温柔可靠的姐妹,有时候我是个不知廉耻的荡妇,有时候我又是个冷酷无情的赌徒。好奇怪啊,这些人居然都是我。
  你们会相信我说的故事吗?
  金万丰,住在我家隔壁。
  他家和我家一样,没有多少钱。但金万丰的童年比我要幸福,他还有个姐姐,比他大了好多岁。都说长姐如母,他姐心疼他,总是想方设法给他弄吃的,让他长身体。溪里捞的小鱼小虾,山上摘的野果子,春天野菜捏的团子……他也是有点憨,明明自己也没有多少吃的,还要悄悄分给我一口。
  我妈说,这个傻小子,将来对媳妇应该挺好的。可惜家里太穷了,不知道有谁愿意嫁给他。穷,是我对这个世界最早的认知。我穷,所以我总是吃不饱;我穷,所以我穿的永远是不合身的旧衣服;我穷,所以我没有选择。
  我爸是个农民,种地、喂鸡,没有太大的本事,也不爱说话。我妈生下我之后,可能是营养不足,原本就不太好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她下不了地,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着。我不知道她那个叫什么病,虽然每天都要吃药,可好像从来也不见好转。吃药,都是要花钱的。我妈干不了重活,有时候就帮人干点缝缝补补的差事,补贴家用。
  她舍不得点蜡烛,更没钱点煤油灯,就着窗口一点微弱的光,眼睛都要看瞎了。我上学的时候,我妈也曾经很高兴,觉得我的日子可能会变得不一样。但我小学毕业的那天,我回到家,看到她坐在床上抹眼泪。我爸看着我,说有事跟我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