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就要你这句话。”杨谦宁举起了酒杯,说,“不,只要能救回我的孩子,我把这几年赚的钱,都给捐了。”
  “遇见事情了,才发现相比于阖家团圆,钱真的什么都不是。”冯凯说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孩子能平安归来,这个事件对你来说,好处大于坏处。”
  “是啊。”杨谦宁一仰头喝完了杯中的酒,重新平视冯凯的时候,已经是满眼泪花,“不管是什么结果,我得感谢你们。”
  “别说那么多了,喝酒。”冯凯一边说,一边思绪万千。
  另一边,顾红星还是改不掉潜意识里技术员的习惯,钻研技术问题也同样钻研到了晚上,甚至中午饭都没顾得上吃。
  从杨谦宁家离开后,顾红星就驱车赶往市局,希望追上卢俊亮,省得他用茚三酮显现纸张指纹的时候,破坏了信上的字迹。
  卢俊亮终究是顾红星带出来的徒弟,尽可能保证物证所反映出的所有信息这一基本原则,他还是严格遵循的。所以顾红星赶到公安局的时候,实际上卢俊亮已经把茚三酮试剂滴在了信纸上,只不过,滴药水的位置都是在信纸的周围,并没有污染信纸上的字迹。
  “不错,我还担心你毁了字迹呢。”顾红星一看,顿时放下心来,说,“这些字如果沾上试剂,即便字体不变模糊,也会摧毁笔画之间的结构,都没有办法做笔迹鉴定了。”
  “这个我懂,毕竟也是大学生,虽然是学医的,但我知道鉴定技术的道理都一样。”卢俊亮说完,又解释了依据,说,“我们做手术切除坏死组织的时候,也要尽可能保留好的组织。”
  “比喻不恰当。”顾红星笑了笑,说,“能看到纹线吗?”
  “和你推测的一样,没有。”卢俊亮说,“信纸上干干净净,找不到纹线。”
  “是啊,既然会伪装笔迹,很有可能也懂得隐藏指纹。”顾红星说,“所以,能不能通过这封毫无特征,又找不到指纹的勒索信,找到甄别犯罪分子的依据,就看笔迹鉴定了。”
  “我们没有这个技术啊。”卢俊亮难掩脸上的失望,说道。
  “跟我走吧。”顾红星说道。
  吉普车顺着马路开了10公里,来到了一个挂有“龙林省公安厅”大牌子的大院前。门卫看见是公安牌照的吉普车,于是直接摇动一个手柄,升起了拦在大门口的挡杆。
  顾红星把车停在大院里,带着卢俊亮轻车熟路地走到了院内一座三层小楼的二楼。楼道口挂着“四处”的牌子。四处就是省厅的刑侦处,而各个刑事技术人员隶属于刑侦处。
  同样是从公安部民警干校学成归来的文件检验专业民警叫王继东,今年40来岁,但是他比顾红星去公安部民警干校晚一年,所以一直很自谦地称顾红星是师兄。顾红星早就认识他,但为了案件去找他帮忙,这还是第一次。
  “师兄,这是个绑架案吗?”王继东戴上白纱手套,从顾红星手里接过信封和信纸,扫了一眼,问道。
  “是啊,目前排不出什么线索,恐怕就指望着这个东西能给一点甄别的依据了。”顾红星说道。
  “嗯,把‘一点’两个字去掉。”王继东笑呵呵地说,“你别低估我们文件检验专业的力量。”
  顾红星尴尬一笑,挠了挠头,说:“我也是听老凯说,伪装笔迹也是可以做鉴定的。”
  “那是必然。”王继东一边说,一边掀开盖住显微镜的布,说,“很多人以为我们做笔迹鉴定,就是看两种笔迹像不像,那实在是太肤浅了。每个人写字的习惯不一样,这就造成了很多可能性。打个比方吧,英文字母‘x’,有些人喜欢先写撇、后写捺,有些人喜欢先写捺、后写撇,还有人喜欢用两个圆弧背靠背拼在一起。你看,这一个字母的写法,一下子就区分了三个人群。如果多一些习惯特征,那和你们看指纹的特征点不就一样了吗?而这种习惯,无论怎么伪装,都是隐藏不了的。”
  “原来是这个道理。”卢俊亮感叹道。
  “先写撇还是先写捺,这个原来是能看出来的呀。”顾红星说。
  “那是肯定的,你们搞现场勘查应该知道,不管是现场的物品,还是你们提取回来的物证,‘位置’都非常重要。”王继东继续侃侃而谈,“你们的勘查笔录上,都得详细写哪些东西是从现场具体什么位置提取的。提取回来的指纹,也得搞清楚具体在物体的什么位置。对吧?”
  顾红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王继东接着说:“文件检验是一样的,纸张就像是你们的现场,笔画就像是你们的指纹,我们搞清楚位置关系,就搞清楚了书写人的习惯,这就是我们文检鉴定最基础的东西。”
  “听起来,文检也挺有意思的啊。”卢俊亮两眼放光地说,“我还以为你们专业很枯燥呢。”
  “那是必须的。”王继东说,“年轻人啊,记得我的话,没有什么工作是枯燥的,也没有什么工作是无意义的,关键在于你能不能从你的工作中找到闪光点。有了这个闪光点啊,你就找到了热爱。”
  “嗯,王叔说得有道理。”卢俊亮笑嘻嘻地说,“那,这些笔画的先后顺序,你这么瞥一眼就有结论了吗?”
  “那倒没有这么神,主要还是靠这个。”王继东指了指眼前的显微镜,说,“用显微镜看交叉重叠处的细节,就可以了。这都是简单的活儿,现在中国刑事警察学院都开始研究更深层次的学问了。啊,对了,咱们的学校,八一年就更名为中国刑事警察学院了,师兄,你知道的吧?”
  “知道,八二年就招本科生了。”顾红星被突然问到,从沉思里醒了过来,连忙点了点头,“第一届本科生明年就要毕业了,也不知道我们支队能不能要来两个人。”
  “是啊,咱们学校的研究一直在进步,听说现在他们开始研究‘朱墨时序’了。”
  “啊,朱墨时序是啥?”卢俊亮好奇地插了一句。
  王继东笑着解释道:“所谓的朱,就是印泥,墨,就是墨水,简而言之就是看纸张上是先写字、后盖章的,还是先盖章、后写字的。一样的道理。现在仅仅是看字迹,要容易得多。”
  说完,王继东把信封塞到了显微镜物镜之下,仔细看了起来。他看了好一会儿,又撤下信封,换上了信纸。
  “要不,我们先请你吃个中午饭,然后下午慢慢看?”顾红星说道。
  “嘿,师兄,老凯的那一套,你也都学会了?”王继东哈哈一笑,眼睛没离开显微镜的目镜,说,“我媳妇儿给我带了饭,我在这儿吃就行。我就不招待你们了,你们在门口小饭馆对付两口再来吧,这也不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能解决的事儿。”
  卢俊亮揉了揉正在咕咕作响的肚子,看着顾红星。
  顾红星看到了卢俊亮的动作,对王继东说:“那也行,这就麻烦你了。”
  来到了省厅对面的小面馆,顾红星要了两碗牛肉面,和卢俊亮面对面坐着。
  “师父,你怎么有心事?”卢俊亮说,“你是担心这个伪装笔迹没有甄别价值吗?我看王叔信心很足啊。”
  “不,我在想他的一些观点,很有启发性。我们确实经常会对物证的‘位置’发生忽略,这是我们的经验所限,以后要有所改进才是。”顾红星说。
  “嗯,确实。”卢俊亮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点头认可。
  “对了,我记得,那个捕兽夹上的指纹,你是不是也只告诉了我们结果,而并没有标明位置?”顾红星抬眼盯着卢俊亮。
  “捕兽夹?”卢俊亮抬起头,意外地说,“你是说蔡村那案子?师父你这思维跳跃得有点大啊。最近咱们的精力不都在绑架案和车匪路霸案件上吗?怎么又想到蔡村案了?”
  “没有破的案子,永远会是我的心病。”顾红星说。
  卢俊亮重新低下头,认真地吸溜着面条,说:“位置我确实没有想到,所以也不记得具体应该哪里对哪里。不过那没什么意义吧,有了两个人的指纹,就能说明问题了啊。”
  顾红星不置可否,说:“等从省厅回去,记得去补充记录一下捕兽夹上指纹的位置。”
  “行。”卢俊亮说,“也不知道凯哥那边进展如何。”
  “大海捞针,不能指望他们直接破案。”顾红星说。
  为了让王继东能有吃午饭的时间,甚至可以短暂午休下,顾红星和卢俊亮两人吃完饭,去车里坐了一个多小时,才重新上楼,回到了王继东的办公室。
  “怎么样?”顾红星一进门就问道。
  王继东的手上,拿着信封和信纸的照片。显然,他中午并没有午休,而是给信封和信纸拍了照,还把照片都给洗了出来。
  “你们运气好啊。”王继东说。
  卢俊亮眼睛一亮,说:“有鉴定价值?”
  “有,而且很有特异性。”王继东说,“我上午和你们说了,书写习惯就像是指纹特征一样,一般情况下,我们会找到很多字体或者偏旁部首的特点,因为找的特点越多,越能进行同一认定。就像你们看指纹一样,特征点越多,那么鉴定就越准确。今天我看到的这个啊,有一个非常特别的‘特征点’,可以说是非常准确,而且非常容易辨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