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金苗提到张奇时,满脸都是痛苦的神色。这场婚姻并没有挽救金苗母亲的健康,婚后不久,她母亲就过世了。张奇对岳母的死无动于衷,甚至不准金苗花太多时间守灵,而要她赶紧回去给自己做饭。受尽屈辱的金苗终于下定决心,选择了离家出走。
  当时的金苗只有一点点钱,但她还是想尽办法来到了广州。具体是怎么去的,金苗没有细说。但是当时广州正好有了“三来一补”的需求。所谓的“三来一补”就是指当时沿海省份手工业飞速发展,“来料加工”“来件装配”“来样加工”和“补偿贸易”对手工业者的需求量激增。大量农民赶往广东,参加手工业工作获取报酬,当时称之为“孔雀东南飞”。金苗赶上了这一趟风潮,到一家服装企业成了一名手工业者。
  虽然收入也不能算特别高,但是金苗打工的收入和在家务农已不可同日而语。在广州的金苗没结交朋友,甚至除了单位同事都不认识任何外人。她只顾自己疯狂赚钱,享受着不被骚扰、不被侮辱的自食其力的生活。
  但是外乡终究是外乡,生活习惯、人际关系都不那么容易适应,所以金苗在攒了一部分钱之后,回到了家乡,也机缘巧合偶遇了金万丰。金苗说,去年,张奇的父亲因病去世,张奇并没有因此振作,反而变本加厉、坐吃山空。她不可能和张奇复合,所以她一边劝说自己的父亲,一边和张奇谈判,希望能通过一个合适的价码,给自己“赎身”。只要有钱可以拿,作为赌鬼加酒鬼的张奇并不会在意一个老婆。只是,要达成一个双方共同认可的数字,还需要一个过程。金苗也想好了,等她安顿下来,她就用打工攒下的钱开个小卖部,踏踏实实过日子。
  也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金万丰的描述里,金苗不仅是金村最漂亮的姑娘,而且是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勤劳勇敢、聪明伶俐、孝顺父母,集传统美德于一身又让人心疼得想照顾她的“女神”。
  金万丰坦言自己重逢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想再错过机会,想要追求金苗,甚至幻想着自己和金苗,再带上小羽,一起幸福地过日子。他知道自己的行为看上去是有些冲动,但他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真的不想让金苗再吃苦了。从两人的相处来看,至少金苗是不反感他的,但因为名誉问题,金苗才仍和他保持着距离。也就是说,直至今日,他和金苗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
  只可惜,红颜薄命,才25岁的金苗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丢掉了性命。
  每次说到金苗,金万丰都会痛哭流涕,这让冯凯有些话实在是说不出口。比如说,冯凯就很想问问他,在他心里,金苗如此完美,为什么他还会怀疑金苗在家里藏了男人呢?
  最终冯凯还是忍住了,没有在金万丰的伤口上撒盐。
  冯凯知道,金万丰已经把他了解的情况全盘托出,再追问,也翻不出新的嫌疑对象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很快就能破获这一起案件。至于杀死金苗的人是谁?他和金苗有什么关系?金苗是不是真的那么完美?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了。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冯凯也忍不住会去村委会翻翻报纸,想看看舆论对此事的评价。他知道这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和他预想的结果一样,金万丰被释放的消息一传出去,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当地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都刊登了这则消息,对公安部门进行了指责,对金万丰表示了同情,更是对这一起案件能否侦破表达了担忧。有一些小报纸,更是直指冯凯,含沙射影地把冯凯塑造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恶警。甚至还有记者来到了金村,找到金万丰要对他进行采访。可是金万丰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没看这些的时候,冯凯心里还是很忐忑的。但真的看到了这些报道,尤其是看到了那些充满恶意的攻击之后,冯凯反而释然了。
  “是啊,他们说得没有错,我确实办了错案,虽然严格意义上说,不是我办的。”冯凯自嘲地说道,“但是,如果这案子不破,这就是我欠下的账了。”
  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的舆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半个月后,冯凯再去村委会翻阅报纸的时候就发现,没有一家报纸再提这件事情了。受损的邻居们早就拿到了赔偿,只要他们不去掀起风浪,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是真正关心金苗的冤情有没有昭雪。
  既然没人关注,媒体自然也就不再感兴趣了。
  但是冯凯知道,对他而言,这笔账如果还不上,即便现在马上就能回到陶亮的年代,和心心念念的顾雯雯团聚,他心里的坎儿也是过不去的。
  现在,他已经用半个月的时间梳理完了名单,接下去就得用点“笨办法”了。因为笨办法有时候真能奏效,何况眼前确实也无捷径可走了,那他冯凯就要好好学习一下顾红星,用“愚公移山”的精神来把凶手从人群中揪出来!
  于是,冯凯开始了“愚公移山”。
  金村很大,纵深有20公里,冯凯开始每天靠步行的方式来走家串户,因为他觉得自己如果骑个摩托车,总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感觉,那么群众的配合度也就会差很多。只有真正地走在田野里、聊在街巷中,才能从群众中获取破案的有用信息。
  也正是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走家串户,冯凯才真正意识到了“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真谛。这是陶亮在派出所干社区民警的时候都没有过的体会。可能,这就是警察这个职业的“初衷”所在吧。
  这一段时间,可真不短,又持续了一个半月。冯凯经常自嘲,如果这个年代有手机,恐怕他每天都有三四万步的步行量。步行了四十多天,他真的是把金村、蔡村的每一寸土地都用自己的脚步丈量了。虽然冯凯偶尔想起自己是在梦境之中,但那种疲劳确实是真真切切可以感受到的。
  冯凯的“愚公移山”,结果并不尽如人意。至此,冯凯在郊区派出所已经住了整整两个月。梦境的模糊感、工作的重复感,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重新恢复清醒的时候,都已经到了6月下旬,天气已经很炎热了,而他还是一无所获。当然,也不能说完全一无所获,但案件的侦破工作,至少是没有突破性的进展。
  在这期间,冯凯访问了2000人,采集了近1000份指纹。可他“愚公移山”大计的两步战术,几乎都石沉大海。
  一方面,冯凯自认为自己和当地群众已经非常熟络了,他们对冯凯肯定是有啥说啥,但是,和2000个人聊下来,他却没有打听到关于金苗的任何一点不正常的现象。和金万丰说的一样,金苗这个人在大家的眼中,就是那种特别善良、踏实、孝顺的好孩子,但具体她近期和谁有过接触,就没有什么人能提供线索了。
  另一方面,冯凯一反自己懒惰的习性,每天采集回来的指纹,一回到宿舍就立即进行比对。可惜,冯凯用各种借口从各个村的村民那里采集回来的将近1000份指纹中,没有任何一份指纹能和现场嫌疑工具上的指纹对得上号。
  他已经把现场附近都翻得底朝天了,依旧没有突破。看来,只有往金苗外出打工的这5年努力努力了。会不会有这样的极端巧合,金苗接触的人恰恰是打工时候认识的,而他们在蔡村的交往,恰好就没有被任何一个人看见呢?
  金苗是去广州打工的,在那个信息不发达的年代,协查一个案件非常难,只能在电话里叙述案情,表达诉求。可是,因为电话传达的不准确性,很难保证协查的有效性。更何况这是要调查和金苗可能有感情纠纷的人,调查量太大,不亲自去办是很难完成的。金万丰也说过,金苗自述在打工期间,没交什么朋友,这也就很难获得线索。所以,在广州找到案件侦破的突破口也是镜中花、水中月,冯凯想去广州进行长时间调查,也不可能得到领导的支持,毕竟长期出差的差旅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再说了,即便真的去了广州,就一定能找出指纹的主人吗?在大城市里找人,怕是比在这两个村子里找要难上百倍吧!冯凯也只能暂且把这个想法放下。
  既然案件调查无果,而且社会上早已不再议论这起案件了,冯凯准备收拾行囊,打道回府。
  好在有关键的指纹证据,冯凯倒不担心这起案件最终成为悬案。即便是人海茫茫,也总有拨云见日的时候吧!唉,只可惜,这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连指纹比对都得靠肉眼,更不用说什么指纹库、dna技术了。如果放在陶亮的年代,这种提取到关键物证的案件,怕是早就侦破了吧。
  “有现代科技支撑,真好。”冯凯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也恰在这个时候,顾红星又打来了电话。
  在这两个月中,顾红星和冯凯一直保持着不那么紧密的电话联系。顾红星知道冯凯每天都铩羽而归,而冯凯也知道顾红星那边是战果累累。据说,由海关牵头的缉私专案组,不仅抓获了伤害何强的凶手,还挖出了这个走私分销团伙的全部成员,更是找到了更多的走私分销团伙的线索,并且正在逐一侦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