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冯凯抬眼看了看顾红星,看到他一脸担忧的表情。冯凯知道顾红星指的是什么,这么一个被舆论高度关注的案件,目前的结果居然是一个错案,他也能想象得到,接下来铺天盖地的指责、质疑和讽刺该有多严重了。
  可是冯凯一点也不怕。一来他觉得自己已经逐渐培养出有错就认、知错就改的性格了。二来,他毕竟是在陶亮的年代遭受过网暴的人,和信息化时代的网暴相比,这个信息不发达的年代,被报纸骂几句,实在只能算是小儿科了。
  “暴风雨,又不是我一个人受着。”冯凯坦然一笑,说道。
  “我在这边专案组,局长找不到我。”顾红星认真地说,“就算叫我回去训一顿,也不至于天天找我。”
  “那这也好办,从明天开始呢,我去郊区派出所办公,不,我连住都住在郊区派出所。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又没有牵挂。”冯凯半开玩笑地说道。
  顾红星眼睛一亮,说:“你还别说,这还真是个好办法。”
  “你也同意?”冯凯说,“那得了,我一会儿就去办释放金万丰的手续,然后亲自送他回家。我今天就住进郊区派出所,接下来的时间,我就耗在金村和蔡村了。现在我们有了嫌疑指纹,我就不相信找不出这个人来。”
  “好,就这么办。”顾红星说。
  “那我岂不是好久都见不到你?”卢俊亮有点恋恋不舍。
  “你不能去,你是大队唯一一个搞技术的,你可走不开。”顾红星直接打消了卢俊亮还没说出口的想法。
  冯凯拿着释放金万丰的手续,骑着摩托车第二次来到了看守所。和冯凯设想的情景完全不同,被释放的金万丰没有怨气冲天,反倒感激涕零。
  虽然办错案这件事情,并不是现在的这个冯凯做的,但他还是满怀愧疚地朝金万丰敬了一个礼。冯凯想想,还不够,毕竟让人家冤屈地坐了十几天牢,他又认真地给金万丰鞠了一个躬,说:“因为我的工作失误,让你受冤屈了,我郑重地向你道歉,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冯凯的举动倒是让金万丰不知所措了,他连忙扶起冯凯说:“你千万别这样,其实我挺钦佩你的,大丈夫能屈能伸。”
  “我对不起的,不仅仅是你,还有你的儿子,哦,是外甥,对吧?”冯凯说。
  金万丰一惊,说:“小羽怎么了?”
  冯凯想了想,把这个小名叫小羽的孩子“行刺”他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和金万丰说了。说得金万丰鼻涕眼泪一大把。冯凯一说完,金万丰“扑通”一声就给冯凯跪下了,说:“小羽是个好孩子,品学兼优,这是他被逼急了,您大人有大量,放过他吧。”
  冯凯连忙把金万丰扶了起来,说:“这事儿的起因是我,我当然不会追究他。之前他们要把小羽送到少管所,但是被我拦住了。现在小羽好好的,在家里等你呢,这些天,都是村委会的干部们照顾的,照顾得很好,你放心。”
  金万丰半信半疑地盯着冯凯。
  冯凯说:“不过,你回去也要好好教育。不管遇见什么事情,应该用法律手段去解决,不能走这种极端的路子,害人害己啊。”
  “你放心,你放心,我保证他以后绝对不会干出任何极端的事情来。”金万丰见冯凯不像是说假话,赶紧说道。
  “走吧,我送你回去,别拒绝,正好想和你聊聊呢。”冯凯跨上了摩托车,朝金万丰挥了挥手,说道。
  金万丰不知道是福是祸,犹豫着没敢上车。
  “怎么着?嫌我这两轮车寒酸了?”冯凯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车后座。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金万丰连忙跨上了摩托车,抓住冯凯后腰的衣服。
  冯凯踩上油门,摩托车飞驰了起来,他感觉抓住他腰间衣服的金万丰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就像那时候的小羽一样。他感受到了金万丰内心的波动,为了缓和气氛,便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我原谅了小羽,也希望你能原谅我。人嘛,有的时候走火入魔,莫名其妙地会犯错,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伤害到了别人,这种滋味,我也很不好受。”
  “走,走火入魔?”这个词金万丰很陌生。
  “就是对结局过于偏执,最后使用了错误的方法。”冯凯解释道。
  金万丰沉默了,他在思考冯凯的话。无意间一瞥,看到了冯凯脖颈处新鲜愈合的疤痕,虽然不甚明显,却也触目惊心。受过伤害的冯凯并没有“吃一堑长一智”,反而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后背和脖子暴露给了金万丰,这明明是信任的表现。
  想到这里,金万丰心里有一些触动。
  “我,其实,不,不怎么记得你说的那些‘走火入魔’的事情了。”他轻声说。
  这是金万丰能想得到的最柔和、最委婉的原谅冯凯的话语了。
  “谢谢你,金万丰。”冯凯由衷地说,他的声音被气流冲击到金万丰的耳朵里,变得振奋起来,“这样,我们就可以放下嫌隙,并肩破案了。”
  听到“破案”两个字,金万丰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金苗的身影和那场令人绝望的大火,他不禁心生酸楚,问道:“可是,我能为破案做些什么呢?”
  “告诉我实话。”冯凯停顿了一下,说,“呃,也许之前你说过什么,但是我那时候没信,现在,我是百分之百信任你。”
  金万丰低语道:“确实,我之前也说了假话。但那时候,我说我不认识金苗,真的是为了维护金苗的名誉,不想让她死……死了之后还被人说闲话。当然,我承认我也有私心,我怕别人骂我,说我破坏别人家庭,我就算满身是口,也说不清楚了。”
  “是啊,正因为你当时说了假话,所以在警察的眼里,你就有嫌疑了。”冯凯解释道,“对了,那把锤子呢?你的锤子遗留在现场是怎么回事?”
  “是几天前,金苗说她那出租房的窗子坏了,我就带了工具去帮忙修理。”金万丰说,“后来我走的时候,落在她家里了。”
  “嗯,孤证。”冯凯自言自语道,“孤证不能成为证据,因为有很多种巧合都可以形成这样的孤证。”
  金万丰没听懂,也就没答话。
  “那,事发当天,你去金苗家里,有发现什么疑点吗?”冯凯问。
  “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那天晚上真的是有疑点的。”金万丰说,“事发当天,小羽睡得早,我闲着没事,突然有些想见金苗,于是就去蔡村找她。和以前一样,我怕被人看见,故意绕了远路。到了蔡村,我就不紧张了,因为在这里,几乎没有人认识我和金苗。来到了金苗的住处,我敲响了金苗的门,可是,过了好久,金苗才开门。我想进门和她说话,她却说自己已经睡下了,拦在门口,不让我进屋。我当时感觉很奇怪,因为她穿的衣服并不是已经睡下的样子。而且,我们以前见面,为了避免被人看到,也都是选的比较晚的时间,所以我知道她平时也不会睡得这么早。因为走路走得有点累,我问她能不能让我进去坐一会儿再走,可她说,家里太乱了,不方便,让我明天再来。现在想想,金苗的表情很紧张,遮遮掩掩、支支吾吾的,很明显是不太正常的情况。”
  “什么情况下,金苗会如此反常呢?”冯凯追问。
  “是啊,我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她和她丈夫复合了,或者,她有了新的心上人。”金万丰说,“反正我觉得当时屋子里,肯定是有其他人的。”
  “你觉得这个‘其他人’,除了她丈夫,还会有谁?你和她处这么久,就没有发现其他什么疑点或者可疑的人吗?”冯凯问。
  “没有,真没有。”金万丰说,“这两天我想了很久,都没想到什么可疑的人。但那天晚上,我兴致勃勃地来找她,却吃了个闭门羹,难免胡思乱想。一个人过于在意另一个人,当另一个人出现反常情况时,这个人总会往最坏的结果猜测。我当时想得多了,就钻牛角尖了,于是来到蔡村村口的小卖部,买了一瓶二锅头,想要回家买醉。”
  “所以我就按照这一条线索,把你抓了。”冯凯哈哈一笑。
  听到“抓”这个字眼,金万丰还是打了个寒战,但意识到冯凯并没有恶意,现在的他和之前真的很不一样,给人一种亲切、坦诚的感觉。
  “是啊,在你抓我之前,金苗的案件已经传遍了金村,知道她死了,我痛心疾首。我觉得那天晚上金苗的家里肯定有问题,如果我坚持进屋,说不定就能救她一命。于是我万分后悔,想着自己不如跟着金苗一起去算了。如果不是小羽还需要照顾,我可能真的就选择了轻生。可是,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我不能表达出来。我不能让已经失去生命的金苗,又失去名誉,所以只能自己默默隐忍。”金万丰有一些哽咽,说,“后来,我对你说了假话,你也因此怀疑我。虽然我想过把事情解释清楚,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当时我万念俱灰,只求一死,想和金苗在另一个世界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