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孤证,证据链。”顾红星沉吟着,若有所思。
  冯凯这才想起他所说的这两个词,在这个年代是很新鲜的,毕竟当时还没多少人有证据链的意识。
  “啊,就是说,证据不够,还需要别的,所有证据要能组成一个闭环,把其他合理怀疑都排除掉。”冯凯连忙做了解释。
  “可是以你的风格,有了指纹,找来指纹的主人,然后想办法拿到他的口供,不就行了?”顾红星盯着冯凯。
  “什么叫我的风格?”冯凯反问道,他总觉得顾红星话里有话。
  “金万丰的案子,不就是这样?”顾红星问。
  “哎呀,吃饭呢,聊什么工作啊?”林淑真连忙打断了他们,看来她似乎也知道顾红星和冯凯的心结在哪里。
  2
  顾红星这么一说,倒重新激起了冯凯对金万丰一案的好奇,之前在心里产生的种种疑惑,此时又涌上心头。于是他说:“你放心,金万丰的案子我会重新看的。”
  “那就好。”顾红星说。
  两人都沉默了。
  “话说回来,老凯,你也不能总这样单着。”林淑真大咧咧地说道。
  顾红星似乎在桌子下面踢了林淑真一下。
  “你踢我干吗?”林淑真笑嘻嘻地白了顾红星一眼,那表情和8年前她20出头的时候一模一样。她接着说:“以前我说要把丫丫介绍给你,你还说你有对象了。”
  “我是真有对象了。”冯凯有意无意瞥了一眼林淑真的肚子。
  “骗人。”林淑真不依不饶,“有对象了,你这都30岁了还不结婚?而且,你也从来都没带给我们见过啊。”
  “人家的私事儿,你也管。”顾红星嘟囔了一句。
  这句话听在冯凯的耳朵里,有一些刺耳。
  “怎么就是‘人家’了?”林淑真反驳道,“咱们仨谁跟谁啊。”
  林淑真说出了冯凯的心里话。
  “说真的,丫丫也还单着,你看要不要我再撮合一下?”林淑真笑嘻嘻地说。
  “不要不要。”冯凯连忙摆手道,“这事儿你就别操心啦。”
  顾红星也觉得自己刚才说得有点不对,默默补充道:“其实我们都挺关注你的生活的,可是,可是你也不愿意和我们多说。”
  “不是不愿意说,啊,嗯,怎么说呢?”冯凯在脑海里搜寻着借口。
  “其实呀,就算你现在不愿意找对象也没关系,但你得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林淑真拍了拍桌子,说,“以后没事就来吃饭,多副碗筷的事儿!”
  冯凯心中感动,这份友谊对他来说并不遥远,但这几天他明明感受到了难以言说的裂痕。现在林淑真的一番话,让他重新温暖起来,好像那些罅隙都不复存在了。
  卢俊亮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前因后果,看冯凯好像不太想深聊婚恋的话题,便干咳了两声,硬是把话题又拉回了案件,说:“哦,对了,凯哥你帮着参谋一下。我们发现的这掌纹啊,有好多特征点都看不清,纹线也不清楚,就像是手上沾了什么东西一样,你说会是怎么回事?按理说,他刚摘下手套,手上不应该沾什么啊。”
  “如果沾的是自己的东西呢?”林淑真也被卢俊亮的描述吸引,说。
  “啥意思?”卢俊亮好奇地问。
  “你也是学医的,不知道有一种毛病叫作剥脱性角质层松解症吗?”林淑真说。
  “哦!是啊!师娘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像!”卢俊亮说,“就是我们日常说的手掌脱皮!有一些人的手掌会在春季的时候出现角质层脱落的现象。虽然指纹终身不变,脱了皮还会长出一样的指纹,但是在脱皮的时候,纹线自然是不清楚的!而且,没有完全脱落的皮屑还连在手掌上,就会遮盖住一些指纹特征点!”
  “叫姐!”林淑真嘿嘿一笑。
  “厉害,厉害!”卢俊亮说,“而且这种毛病,一般都是双手发作。我们只需要找到手掌脱皮的人就好了,这范围缩小了好多啊。”
  “可证据还是有问题。”顾红星重新整理了思路,说。
  “我在想,如果找到嫌疑人的话,从他家里搜查一下,说不定能找到作案工具呢?”冯凯说,“你们不是说,死者是被勒死的吗?而现场又没有找到作案工具是不是?”
  “是啊,现场肯定没有绳索类工具的。”卢俊亮说,“凶手应该把绳子带走了,但即便是找到了绳子,你又怎么知道那绳子是不是勒死死者的绳子呢?又没有什么特征。”
  “可以做dn……啊,是啊,是没办法。”冯凯差点说漏了嘴。
  确实,在没有dna检验的年代,破案想要证据完善就很难,因为少了个“撒手锏”。
  “那我想,是不是可以从凶手的动机上入手,找一些破绽呢?”冯凯说。
  “动机。”顾红星停顿了一下,盯着冯凯说,“你觉得动机是?”
  两人对视了良久,几乎同时从两张嘴里迸出两个字:“贪污。”
  林淑真的眼神里尽是欣慰,因为在那一刻,她发现许久不见的默契在这两个男人身上再次出现了。
  “贪污?这倒是个稀罕事儿啊。”卢俊亮说。
  “经济发展了嘛,抢劫案不都多起来了?那贪污案自然也会越来越多,只是贪污归检察院管,所以你感觉不到。”冯凯说,“我今天去邮局,发现马彩云每个月往老家寄200块,持续了一年!你想想,马彩云一个出纳,哪儿来那么多钱?而且给人的感觉就是贪回来一笔,就往老家寄一笔,她以为这样别人就查不到她了。”
  “200块!那是不少。”卢俊亮说。
  “是啊,现场勘查也给了我们一些提示。”顾红星补充说,“凶手没有翻动那些经常被人用来藏钱的地方,而是翻出来好多笔记本、账本。所以凶手不是来找钱的,而是来找账本的。”
  “嗯,合伙贪污,分赃不均。”冯凯说,“马彩云五六天没有去上班,都没有人报警,这说明很可能是有人在打马虎眼,帮她请假什么的。”
  “所以,墙上撕去的那一块报纸,很有可能就记录着他们贪污的证据。”顾红星说,“假如都是一些日期和数字,平时别人来家里也注意不到,比起藏在本子里,写在那里反而是更安全的地方。可惜,还是被凶手发现了。”
  “是了,凶手找到了‘账本’,甚至激动地都把手套摘了,迫不及待地撕去报纸。”冯凯说,“最终留下了重要证据。”
  “所以你说,用动机来进一步完善证据,是有什么想法吗?”顾红星问。
  “既然是因为贪污勾结在一起的,那么肯定能找到诸多两人勾结的证据。”冯凯说,“只要坐实了他们合伙贪污的事实,那么从杀人动机上就得以印证了。”
  “是的,现场情况也可以证实这不是为财为色,而是杀人灭口。”顾红星说。
  “所以,我打算去造纸厂调查一下账目,如果有贪污事实,估计并不难查。”冯凯眯起眼睛,说道,“然后再开一个会,讲一些大道理。”
  “讲大道理?”卢俊亮问。
  “是啊,讲大道理。就像那天在山里被蚂蟥叮咬一样,凶手和蚂蟥一样,也许你越拉扯它,它越是不松口。但是如果你给它撒上它最害怕的盐,它自己就松口了。对了,讲大道理的时候,大家肯定会鼓掌嘛。鼓掌的时候,你小子精明,给我先根据手掌情况把嫌疑人给锁定喽。”冯凯笑着说,“然后我们把贪污的事情公布,这样嫌疑人肯定会很慌,事后也会有反常举动。有动机、有指纹、有反常举动,再加上有了合伙贪污的事实,这样的证据链,虽然和几十年后比并不算太完善,但也足够了。”
  顾红星点着头,眼神里充满了欣慰,说:“查账的事情,我和检察院沟通一下,让他们派一个人,我们这边配合的人呢,你行吗?”
  “不行!”冯凯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说,“从小学到大学我最怕数学。”
  “你上过大学?”顾红星的语气和冯凯这次刚见他时似乎已经不一样了。
  “我是说刑警学院,啊,公安部民警干校的时候。”冯凯也觉得自己和顾红星说话轻松了许多。
  “那时候我们学过数学?”
  “你们没学,我们学了。”
  “你们侦查的,学数学干吗?”
  “这不就用上了?”
  顾红星半信半疑地说:“没事,小叶可以帮你。”
  “内勤室的小叶?”冯凯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数学很好吗?”
  “不让她帮,那你就自己算。”
  “行吧,你让她来。”
  在公安局和检察院的共同交涉下,造纸厂同意冯凯一行查账。不像现代有专门的审计部门,那时候大家毕竟都不是专业的,所以小叶和检察院的同志查起账来速度也比较慢。冯凯则天天在造纸厂办公室的沙发上躺着,跷着二郎腿策划着下一步的工作。
  造纸厂虽然部门很繁杂,有账务的部门很多,但毕竟是有目的地查账,他们只需要专门调查马彩云做的账,这就方便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