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陶亮尽可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己现在究竟是在哪里?医生们抢救的究竟是陶亮还是冯凯?顾雯雯的声音,他是绝对不会搞错的。陶亮这几年才听说过“ecmo”,冯凯那个年代,应该还没有ecmo吧?那么就是说,现在医生们抢救的,真的就是陶亮他自己?
  奇了怪了,明明是冯凯遇袭了啊,为什么被抢救的是陶亮?冯凯不是陶亮梦境里的身份吗?陶亮在现实中一直昏睡着醒不过来,就算是处于昏迷状态,也不至于突然就危及生命了吧?
  一种熟悉感瞬间闪过他的脑海。
  陶亮突然想通了,他记得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梦境里,冯凯被人用绳索勒住颈部窒息的时候,自己的意识似乎也短暂地回到了陶亮的身上,而且似乎也出现了生命体征不稳定的情况。也就是说,梦境中冯凯遭遇的危险,就像是潜意识里的某种警告。梦境外,陶亮的生命体征还很不稳定,如果自己在梦境中的“探险”遇到了危机,现实中的陶亮也很可能会面临生死攸关的挣扎。所以,就算是梦,他也不能轻易地让自己陷入险境,他可开不起这样的玩笑——要是命都没了,别说破案了,何谈和顾雯雯重聚,何谈和顾雯雯共度余生?
  这真的是一场“要命”的梦境啊。
  现在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那个年轻姑娘的身上了,希望她能找到车辆把冯凯及时送到医院。也希望医院的急诊科医生能救回冯凯的命。对了,自己的丈母娘林淑真不就是人民医院急诊科的吗?看来自己的小命就攥在丈母娘的手里了。亲爱的丈母娘,为了你女儿的幸福,你可要给力啊!别再马大哈了啊!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让陶亮逐渐感觉到了倦意,既然现在已经进入了险境,要不干脆就听天由命好了,该睡,就睡去吧。可是,顾雯雯说让他坚持住,是不是让他不要睡去呢?陶亮强打着精神,想忍住不睡,可是那种强烈的乏力感和困意席卷了他的思维,他知道自己恐怕真的坚持不住了。
  “雯雯,对不起,对不起!”陶亮在心里默念着,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哭的感觉。
  接着,他的意识再次模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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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鸟叫声闯进了陶亮的耳朵,他清醒了过来。
  “要死就死,总这么醒了昏迷,昏迷了又醒的,有完没完了?逗猴呢?”陶亮的心头浮起一种烦躁的冲动,试着睁了睁眼睛。
  居然睁开了。
  陶亮没有动,他努力地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既然陶亮的生命体征和现在的这个梦境中的冯凯是紧密相连的,在梦境中,他就不能随随便便放弃生命。现在,他还不知道那个孩子为什么要杀自己。但从之前的经历来看,梦境中遇到的人,都似乎是独立的个体,他们会做出什么行动,自己很难预测。如果轻举妄动,就有可能遭遇危险。所以,他不能唐突地告诉梦境里的人,自己在做梦,也不能让身边的人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他得安安稳稳度过梦境里的日子,直到正常地醒来。此外,他要牢记自己是来梦里找线索的,这个重要任务可一定要完成。
  “呀哈,我还真是命大啊!这就活过来了?”陶亮嚅动着双唇,发出了沙哑的一句。他移动手臂在自己的肚子上捏了一下。
  没有赘肉,一肚子腹肌,很显然,他还是冯凯。
  他有些失望地朝床边看了看,顾红星正坐在床边,一脸担忧的表情。
  “你醒了!”顾红星担忧的表情瞬间变成了喜悦。
  “小弟。”冯凯下意识地叫了一句,但立马想起了在出事前顾红星那种明显带有隔阂的眼神,立即又收了声。他不知道真的冯凯在他“离开”的这几年是怎么称呼顾红星的,所以不能让顾红星感到自己的异常。
  “能动吗?”顾红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而是关切地问道。
  冯凯此时感觉自己身上有无穷的力气,他一个翻身就从床上跳了起来,站在床边说:“我就是被割了脖子,又不是被挑了手筋、脚筋。”
  顾红星的脸色在满满的担忧和瞬间的喜悦间飞快地切换,最后藏起了所有表情,又恢复了大队长的威严,皱着眉头老气横秋地说:“什么年纪了,能不能不要再和毛头小子一样?把伤口抻着了,你就对不起人了。”
  “对不起人?”冯凯盘腿坐到床上,说,“对不起谁?”
  “一个80斤的小姑娘,硬是把你这个壮汉拖到了路边;几个司机一起帮忙把你抬到车上,送来了医院;淑真一把止血钳夹住了你那破了的静脉;公安局a型血的同事们排着队给你献血。”顾红星如数家珍,列出冯凯的诸多“救命恩人”,说,“你说,你不活过来,你对得起谁?”
  “原来破了根静脉,就流了那么多血啊?我还以为是把颈动脉给干破了呢。”冯凯有些不好意思地哈哈一笑。
  “幸亏伤口不深,否则伤了动脉,神仙也救不了你!”顾红星说完,又补充道,“淑真说的。”
  “没事,没事,看到你能来陪护我,我还是蛮高兴的。”冯凯眯着眼睛说。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毛毛躁躁的了,心里能不能有点数?”顾红星再次皱起了眉头,说,“你天天一个人,能不能找个人管管你,你以前不是和我说你有个叫‘雯雯’的对象吗?”
  “嗯,是有。”冯凯说,“不过还没出生呢。”
  顾红星听冯凯这样说,自然理解为冯凯的戏谑,他摇了摇头,眼神里尽是对冯凯的失望,说:“我就知道当初你是胡扯的。”
  冯凯没办法对顾红星解释,于是连忙转移话题(实际上好像并没有转移话题),说:“弟妹怀了吧?名字起了吗?欸!你别说,这个‘雯雯’,是我一早给你女儿挑的好名字。顾雯雯,多好听啊。”
  这显然是顾红星比较感兴趣的话题,他忘记了刚才的失望,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温柔,说:“这你都知道了?不过,你咋知道是女孩?”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还知道她9月出生,处女座。”冯凯说。
  “你说什么呢?”顾红星似乎真的有些恼了。
  “行了行了,以后你就懂了。”冯凯说,“欸,对了,那小孩为什么要行刺我?”
  “行刺?你以为你是皇帝?”顾红星恼怒的情绪被岔开,说,“很显然,他就是要报复你。所以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天天糊里糊涂的,这个男孩子是谁,你都忘记了是吗?你为什么还要骑车带着他?”
  冯凯心想,就算是认识,也是那个冯凯认识,我刚来到1985年,当然不认识他。但他铁了心不能暴露自己,于是嘴上依旧哈哈笑着说:“我这不是年纪大了,记性差嘛!但我骑车带他那可真是做好人好事呢,他和我说春游的时候迷路了,让我送他回金村。”
  “唉,他就是金万丰家的孩子啊!”顾红星说道。
  “金万丰,啊,嗯,他儿子是吧?我见过吗?”冯凯打着马虎眼。
  “是啊,我们俩一起去抓金万丰的时候,那孩子就在家里,还上来想拦着我们。”顾红星说,“哦,准确地说,不是他儿子,是他外甥。后来我还让村委会特别关注这个孩子呢。”
  “我这人,脸盲,小孩子不都长得一样嘛,我哪里记得住。”冯凯说,“所以,是因为我抓了他爸爸,哦不,我抓了他舅舅,他才来报复我?”
  顾红星点了点头。
  “真是什么样的人教出什么样的孩子啊。”冯凯感慨道。
  顾红星没有接话茬,而是沉默了。
  冯凯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男孩子纯真中带着一丝泪光的眼神,一时间也觉得十分迷惑,也沉默了。他努力地思考着各种可能性,毕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仅仅因为抓了他的亲人,就持刀行凶?不管怎么说,冯凯不能相信这种“性本恶”的推测,他心底隐隐产生了某种担忧,甚至是焦虑。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坐着,坐了很久。
  还是顾红星打破了沉默,他就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说:“你现在的样子,让我回到了几年前我们刚工作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你,就像现在这样,阳光、开朗、正直。就像你常用的一个怪词,叫什么,‘正能量’。”
  “难道这几年,我不这样了?”冯凯收回了思绪,笑着试探道。
  顾红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接着说:“我曾不止一次对你说过,做事情要有底线,做公安要有红线。你马马虎虎、大大咧咧的就算了,但是底线和红线是绝对不能越过的。”
  “欸,你这说啥呢?”冯凯看着顾红星故作老成的模样,忍俊不禁道,“怪不得咱们大队没有教导员,我看你这么喜欢做思想政治工作,能当个政委了。”
  顾红星的眼神中再次流露出那种失望的表情,说:“金万丰这个案子,局长说要给你记功。但是我的心里一直不踏实,他的供词为什么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恐怕只有你自己心里才知道。说别的,你也听不进去,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思考一下这个案件侦破的全过程。我们俩刚工作的时候就吃过亏,所以我希望我们俩搭档的案件中,永远不会出现错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