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祁戈雅带着尔雅一路往东逃。
  抵达京都时, 所剩银两已经不多, 便去一家酒肆做帮工。时值大将军摆生辰宴,尔雅去将军府送酒。翌日, 大将军派人来请姐妹二人去府上做客。
  将军大腹便便, 不像久经沙场之人,倒也开口问起京宁的事。姐妹二人如实说了京宁沦陷时的见闻。将军扼腕叹息, 说他一定会将此事上奏陛下, 为京宁百姓做主。说罢便请她们用餐。两人时常干粮裹腹,一见到满桌的珍馐佳肴便忍不住咽口水。
  姐妹二人大快朵颐时,将军一直微笑着看她们, 又请她们喝昨日尔雅送来的酒。
  “远道而来实在不易,本将军敬你们一杯。”将军一饮而尽。
  尔雅闻见杯中酒的古怪,在席下偷偷拽姐姐的袖子。戈雅的酒杯举到一半就此停住。
  将军的表情骤然下沉:“本将军敬的酒,岂有不喝之理?”
  祁戈雅:“我姐妹二人不胜酒力,这酒实在喝不下。若将军有别的要求,我们必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将军眉目一展,由此提及昨日的生辰宴。原来那是为他已故的独子而摆。
  他深知儿子九泉下孤单,要给儿子寻一门亲事。他问戈雅,愿不愿意让尔雅做他的儿媳。他保证祁戈雅以后富贵不愁。祁戈雅倏然起身,要带尔雅离开。但将军府是什么地方,来的容易,想走却难于登天。纵使祁戈雅自小习武,但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有限,很快不敌那二十来个护卫,手脚都被钳制。
  当时,将军一脚踩住祁戈雅的后脑逼她倒地。她强撑着起来,还是被他踩在脚下,脸死死贴着地。尔雅被几个护卫抓着,难过得要哭,满口答应了将军。将军笑逐颜开,将二人关押起来,说择日不如撞日,安排当晚成亲,子时便将尔雅与故子合葬。
  “姐姐,疼不疼?”尔雅满眼都是姐姐的伤口。
  祁戈雅看着自己袖口里流下来的血,淡淡地说:“尔雅。我们的命真贱。”
  尔雅怔怔地望着戈雅。
  姐姐把所有的不甘混进血液生吞下去,身体里长出一丛又一丛的野心。
  那一晚,将军府走了水。火势汹汹,哀嚎遍地。祁戈雅用一把抢来的剑杀向那位将军。
  未经沙场的大将军死在不要命的少女剑下,没有瞑目。
  祁戈雅带着戈雅离开将军府。她要带她离开京都,正如从前离开京宁那样。
  然而她杀的是燕国的大将军,当晚便被巡夜的金吾将活捉。
  正是死局难逃之际。
  一个人出现在她们面前。
  “这火,怕是要一天一夜才能扑灭。”那人望着将军府滔天的火势慢条斯理道。
  身后的守卫一脚踢中她的膝盖,要她下跪:“见了陛下还不跪?”
  “都是我一人所为。”祁戈雅跪在那人面前,“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恳请陛下不要降罪我妹妹。”
  他转眼看她,似笑非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可知,你杀的是我燕国骠骑大将军,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祁戈雅盯着他那张被火光照拂的脸,无话可说。
  与此同时,他也在打量着祁戈雅,那是决定她们姐妹生死的审视。
  半晌,他说:“不过也无妨。大将军死了,朕再找一个便是。”
  皇帝一句话,滔天的死罪也一笔勾销。
  陛下看中了祁戈雅的武力与意志,培养她成了麾下一把利剑。祁戈雅给陛下办事,姐妹二人的生活终于体面了起来。她踩着许多人的尸体,一步一步从侍卫升到卫将军。
  那时祁戈雅发现,这所有的一切,来的实在是……太容易了。
  只需她听命、做事、杀人,便能平步青云。人在低贱时,做事处处受制,处处是难处。而人在高位时,做事人人托举,人人是好人。仕途于她而言真是游刃有余。没有人说她是杀人凶手,只有人贺她前途无量。她蓬勃的野心日复一日地被滋养着。
  但。祁尔雅的病却愈演愈烈。
  最初只是一场风寒,久病不治成了咳疾。到后来,祁戈雅三番五次请太医来看,都是束手无策。
  直到一日,陛下告诉她——世上唯有一味药,可以医好尔雅的病。
  “是什么?”
  “龙血。”
  “龙……真的存在吗?”
  龙不仅存在。祂的血能治好妹妹的病,而祂的命,能让她功成名就。
  初夏。
  天边残阳如血。
  她带着一场早已酝酿好的杀机走进禾川龙谷。
  往后的事,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唯一的变数。
  就是她面前这个号称是她转世的女人。
  她说一旦她置龙于死地,她将后悔不止一生。
  她用那双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睛望着她。她从她眼里看出了一点哀伤。她用带着点哀伤与坚定的眼睛望着自己。
  “其实也能理解,如果我高考那一年有人来和我说我会后悔。我也不信。”
  “高考是什么?”
  “科举。”
  “科举是什么?”
  “……”
  陈怡静最终只说,“皇帝会宣布停止这场屠杀的。”
  祁戈雅:“陛下是不可能收回成命的。”
  “会的。”陈怡静说,“如果他不肯。我会让他做不了皇帝。”
  “你?”祁戈雅追上她出门的脚步,“难道你想弑君?”
  “皇帝轮流做,明天到你家。”
  “你说点正常人该说的话吧。”
  -
  傍晚。
  日光将尽。
  “陛下。祁卫将军在外求见。”
  …
  “宣——祁卫将军进殿。”
  …
  陈怡静独自一人踏入大殿,她目视前方,一眼便看见了那位皇帝。
  此人正倚在坐塌上看书,姿态带着几分散漫。
  一袭玄黑曲裾衬得气质越发冷秀,可谓嘉容卓茂、颜如星月。
  哎。真有韵味。
  不管什么时候看,这张脸都长在她的审美点上。
  她现在怀疑祁戈雅是被美色蛊惑了才给夜揽月做事的。
  “爱卿去而复返,所为何事?”皇帝放下简牍,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略一抬眉,“怎得穿成这样?”
  “这不是重点。”
  陈怡静上前几步,自顾自地在他对面坐下,“重点是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事。”
  她这一坐,皇帝身边的常侍就叫起来:“大胆!你岂敢——”
  “无妨。”皇帝止住他,“朕倒想听听,朕这位爱卿究竟要说什么。”
  陈怡静从口袋里往外掏出一卷竹简,放在皇帝面前。
  皇帝:“这是何物?”
  陈怡静:“这是我根据高中历史知识点在总结历史发展规律上写出来的《五年富国三年强兵》,前面的修饰语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采用这套方案,三年之内就能崛起,收复失地指日可待。”
  皇帝似乎不为所动,抬手翻开竹简,只见字里行间写着“整顿军纪”“选贤举能”“休养生息”之策,每则之下都有详解,其中不乏高瞻远瞩的提点。他扫了几眼,面上带了点笑意,但听不出来有多高兴:“原来爱卿如此深谋远虑,让你做一个卫将,倒是屈才了。”
  “你觉得这些方法可行吗?可以实施吗?”
  “自然有不少可取之处。”
  “那就下旨停止弑龙。”
  皇帝叩在竹简上的指尖顿住,微微牵扯唇角:“爱卿费心费力写出这一份策略,居心原来在此。”
  “用我的办法同样能让你收复京宁。为什么一定要杀掉栖禾川呢?”陈怡静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
  她明明在提问,但表情却透着对答案的心知肚明。不像是在提问了,语气僭越得简直像是在质问他。
  对此,皇帝有他的预制道理:“诚然,你的计策不错。只是大燕屡战屡败,如今民心动荡、军心不稳,亟待一场旷世的胜利。而这一场足以扭转乾坤的胜利,已经迫在眉睫。”
  “是大燕需要一场胜利。还是你需要一场胜利?”
  闻言,皇帝的眼中慢慢翻起浪一般的寒意,他缓缓倾身靠近她:“爱卿今天似乎放肆过头了呢。”
  陈怡静不卑不亢:“不如看看竹简的落款?”
  皇帝在她面前垂眸,冷白修长的手指展开竹简,定睛在落款处。
  那里分明地写着三个字。
  他停滞一瞬,再开口时语气带着难以掩藏的冷冽:“惊秋。你先退下。”
  “遵旨。”常侍躬身,退出殿外。
  陈怡静说:“大燕民心动荡、军心不稳,是因为在其位者不谋其政。谁不知道大燕皇帝昏庸无能、骄奢淫逸,致使民生凋敝、内忧外患?现在陛下想要一雪前耻、挽回皇威,当然需要一场旷世的胜利。比起长治久安,你更想要眼下的权威。是这样吗?”
  皇帝的指尖仍停留在竹简的落款处,他看着她:“这个名字,你从哪里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