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两人各不相干地坐在自己的地界,李没看向闭目凝神不知所思的沈卿言,长吁短叹道:“我见过你。”
  “那时候正是榱城海棠花开的季节,我把晚棠的记忆抹去丢在了那儿,陪着她等了三天,中途我去给她送过两次东西吃,她大概已经不记得了……在第三天的时候,你出现了。”
  “那时候的你和现在很不一样,气质、神态,哪里都不一样。”
  他也是刚才想起往事才记起那个少年面对晚棠时温柔的模样来。
  当年,他布下阵法又抹去她们的记忆后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把晚棠安置好本想找个地方等死,想着就算是他死,阵法也不会消失,黎玉昭不会再现世……
  可却不知道是什么执念支撑着他,生生就这么苟延残喘了十几年。
  期间他也找过沈晚棠,得知她去了无虚宗便彻底放下心来。
  无虚宗好啊,无虚宗可以远离魔域,远离黎玉昭,他想,等黎白夙醒来时,他的孩子一定已经成长得足够强大了吧?
  他能做的不多,只希望日后的她可以自保。
  想到这里,李没自嘲一笑。
  “晚棠在魔域时就受尽了苦楚,我本以为她进了无虚宗会过得很好,却没想到……”
  关于沈晚棠曾经的事,他还是偶尔听见紫秋长老在耳边念叨,每次听见他都百感交集、悔不当初。
  早知如此,他宁愿把她留在身边。
  “清玄神君。”李没忽然叫了沈卿言一声,声音温和,带着善意与诚恳。
  沈卿言应声,缓缓睁开眼。
  他听见李没说:“我知道她是个邪魔,手上沾满了鲜血,造下无数杀孽,万事有因有果,她欠下了因,至于果……”
  “我想请求神君日后不论她受了怎样的天罚,你都可以陪在她的身边,至少不要让她一个人。”
  若是他人,他绝不会这样求人,可沈卿言不一样,他能看出来,沈晚棠可以不在意任何人,但唯独沈卿言,永远都是特殊的那一个。
  若说他们之间有情,他并不认为,他只是从他们身上看见了别人身上所看不见的牵绊。
  因果吗?
  沈卿言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听见过这两个字,从前他也常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后来师妹欠下了太多的因,多到就连他也忘记了……什么是因果。
  事到如今,他也总是会恍惚。
  恍惚觉得,只要他也像师妹一样不在意,这世间便没有因果善恶。
  如果这注定将是师妹要走的路,他也只好奉陪到底……
  见他沉默不语,李没絮絮叨叨地又说了许多。
  “记得她小的时候,因为身体里装了黎白夙的魂魄,她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玩闹,只有我拿人偶给她玩的时候才会说上几句。”
  “她说喜欢我给她做的稻草人偶,还说想要给它们都穿上漂亮的衣裳,只可惜,如今也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神君……”
  “无虚宗的外门弟子都会过除夕,除夕夜大家会在一起许愿,我从来没见晚棠许过什么愿,从前的我都帮她许过了,这往后,还劳烦神君闲暇时想起来了,就帮我多祝她平安长乐。”
  沈卿言一直缄口不语,也不知是听了还是根本就没在听,可李没也没有别的人可以说这些话,便只能一股脑全都说给他听,能听多少是多少吧。
  一直等李没把关于沈晚棠的所有过往都说完后,沈卿言才忽然有了动作。
  此时已是寒风萧瑟的深夜,暗牢内不见天光。
  黑暗中的一只袖袍下,沈卿言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支从师妹发间取下的青簪。
  静静地注视着它,看着这抹熟悉的青色,仿若看见了师妹,而他眼前的师妹是如朝霞般明媚耀眼的少女。
  少女笑着同他说——
  “神君主无情道,您既不需要情,也不需要财,所以阿夙愿您健康长寿,夙愿以偿。”
  那笑,迷了他的眼,乱了他的心。
  那是他的师妹啊,师妹情真意切地祝愿着他……
  李没说,师妹从不会为自己祝愿什么。
  可他满脑子,想到的都是师妹对他的每一句祝愿。
  数不清有多少次。
  少女一遍一遍对他说出她对他最好的祝愿。
  此时此刻,他大概懂了。
  懂了总是萦绕在他心头那压抑沉闷的感受是为何。
  大概,是心疼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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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我来啦,今天是心疼师妹的一天[爆哭]
  第153章 合欢宫(十一)
  合欢宫。
  黎玉昭探查过沈晚棠的身体,这具身体已是邪魔之躯,修为达魔尊之境。
  “她怎么会修为进步如此神速?”这是黎玉昭问她的第一个问题。
  而这个“她”,就是她,而非黎白夙。
  沈晚棠听后勾唇笑开,“母亲,不是她进步神速,而是这具身体早就是我的了,她的修为,就是我的修为。”
  “她的神魂之力远不及我,我从她体内醒来后就占据了她的身体,只是苦于没办法彻底抹杀她的神魂,时不时还是会受她以自燃为威胁抢走这具躯壳。”
  “看来,她还是像从前那样无用,竟没用到想出这种自损一千的法子。”黎玉昭忽然开口,不知是在想什么,笑了笑,看向沈晚棠:“我当年没有选错,餍魔一族交给你我才安心。”
  此前她就听闻餍魔一族换了新魔主,而这个新魔主沈晚棠便是李没心心念念的女儿,她本以为族人损失三千是沈晚棠这个蠢货有意而为之,倒还想问问她究竟想做什么。
  现在看见夙儿,也不必多问,她已经料到是族中发生叛乱。她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若是族中有不听话的,她也会选择斩草除根。
  族人是族人,可背叛她的族人,就只是个魔族人。
  “一体无法存二魂,我重新将夺舍之法教于你,三日内,杀了她。”黎玉昭说话间,一双经历了几百年风霜的寒眸看向她。
  她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她的神态,发现她比从前更为沉得住气……
  她伸出手,笑着将她耳边散乱的发勾至耳后,像抚摸曾经的爱宠那样,道:“在回阴村的时候,你和我说过一句话,你把那句话再说一遍。”
  伴着这句话,黎玉昭的手放在她的耳畔,拇指指尖似有若无滑过她的脖颈,带着阴寒的凉意,那是一种几乎难以让人察觉的杀意。
  沈晚棠看着对方脸上温柔的笑容,那是一张极美的脸,总是会让人不由自主降低防备,沉溺进她的温柔假象中。
  她如此看了几瞬,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前世黎白夙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黎白夙曾亲口说过很多遍,“当年在回阴村我就该把你连同那些恶魂一起吃掉,这样你的身体依然是我的,我可以取代你,可你却永远都无法成为我。”
  后来,黎白夙还说,这些话她和母亲也说过,可母亲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甚至还极为认可,以她为傲。
  沈晚棠一面思索着,一面学着黎白夙曾经的语气、神态,却不着急回答,而是反问:“母亲是指,当年我想要把她的魂魄也一起吞噬的事?”
  餍魔一族要的只是一个人的生魂,也只有生魂最好,可偏偏黎白夙想要的,是她的整个魂与魄,是要她永远不复存在。
  这便是魔胎,至恶,也至邪,而黎玉昭很满意自己的这件作品。
  随着沈晚棠的这句话,黎玉昭的手也从她的脸上落下,那股隐约的杀意不见。
  黎玉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会怀疑眼前的这只邪魔,只有邪魔才会是她的女儿,另外一个,根本没办法一路走到今日。
  这条路是由鲜血和尸身铺成的,一个心存善念的半魔根本无法承受这条路的痛苦……
  她不再疑心,径直将脑海中的夺舍之法化作一缕魔气注入她的额心。
  “此术一人无法完成,到时,我会助你,你只需要相信我。”
  “对了,那个叫沈卿言的人,你可知他体内的魂魄是善是恶?”黎玉昭突然话锋一转。
  沈晚棠得知了抹杀掉另外一个人的法子后原本还有些走神,听见耳边的话,她顿了顿,答道:“无虚宗的确有不少恶魂,但他是无行神君的徒弟,品行、修为、天资都是一等的,应是善魂无疑。”
  “是吗?”
  黎玉昭不由得想到了沈卿言身上惹人垂涎的怨恨,那是藏得极深的怨与恨,外表伪装得极好,若不是她身为餍魔之主阅人无数,又活了这么多年修为与之相当,还真是察觉不出。
  一旦此人越陷越深,表面再也无法压抑那些怨恨,必定会有无数餍魔想要吞噬他的魂魄,是恶魂最好,可若是善魂……便可惜了。
  于是,她对沈晚棠嘱咐道:“你去看看,他的魂魄善恶。”
  “好。”
  离开宫殿,沈晚棠走在宽阔的广场上,来来往往的合欢宫弟子纷纷向她投来异样的眼神,议论声也响了起来,可都看见她是从宫主宫里出来的,便也没人敢上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