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落在下人眼里,便是这慧善大师实乃一代高僧,竟厉害成这般地步,连死人都能救活,如何不叫人敬畏?
  ·
  不过大师到底是大师。
  虽没能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功,却也的确于医术上小有钻研,把宋琢玉那连下地走路都没法的体质给调养得健健康康的,没几年就能开始到处捣乱了。
  只可惜了原主的亲娘,那位宋夫人。本来将毒素全部集中在腹中胎儿身上,以死婴换一命,她还有得救。
  但对方怎么也不同意,下了死命要先保住孩子,以至于最后毒素攻心,没能撑过去。
  最后关头,也只来得及给这孩子取个名字。
  ——宋璞。
  “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原是取保持本真之意。
  奈何后来被带到御前,陛下道“璞”字太拙,理应再添个“琢玉”二字。意为玉不琢不成器,经此番磨难,日后方能成为大才。
  不过到底是有负圣望。
  宋琢玉潇潇洒洒的长这么大,大才二字没体现出半分,倒是在花间坊里混了个“多情郎”的名头。
  惹得他哥每次一提起就是顿好抽。
  ·
  宋琢玉幼时身体不好,年年都得去空相寺住一小段时日。刚开始是慧善大师帮他调理,后面就变成了道真。
  再后来,即便病好了,宋琢玉每年也会挑个日子上山去住住。毕竟道真也算是他的发小了,两人之间,那可是一起翻墙逃过课的交情。
  寻了个日子,宋琢玉独自前往空相寺。
  昨夜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台阶上仍有湿痕,一层一层的,却依旧跪了不少虔诚的信徒。
  有道言,谁能一步一叩首,跪满空相寺前九百九十九层台阶,便能感动佛祖,心想事成。
  于是多的是穷途末路之人,为了一线生机;亦或者是久困执念者,为了求而不得之事,不远千里的赶来,满怀期翼的,只为那渺茫希望。
  长阶路漫漫,不知载了多少人孤注一掷的盼头。
  不过宋琢玉没走正门,绕到后山丛林处,有一捷径小道。
  小道修得颇为隐秘,枝丫遮掩,只有寺内人才知道。
  毕竟里面的僧人每日来来往往,下山采买,总不可能真的去走正门的拦路梯,不然若有个急事,得耽搁到什么时候去了。
  宋琢玉还记得那人把这秘密告诉他时的场景。
  “哈哈哈,小道真,你把这山路偷偷告诉我,也不怕慧善大师责罚你吗?”他仰头大笑,笑得差点栽过身去,毕竟那大和尚总觉得自己带坏了他徒儿,时常生气。
  现在好了,这次可不是他故意偷奸耍滑的,是对方的小徒儿自己主动告诉他的!
  彼时宋琢玉的身体已经调养得差不多。
  惠善大师有言,今后他不必再年年上山了。便是要过来长住,也得乖乖走正门,不可再做让下人抬轿的显眼派头。美名其曰,帮他强身健体。
  离开的那天,道真慌慌忙忙地从山上追下来。
  “琢玉!”他一把叫住他,急得险些从台阶上摔下来,还没来得及站稳就飞快地抓住了宋琢玉的衣袖,“你以后还来吗?你不要听师父的话——”
  宋琢玉被他一拽,浑不在意地转过头来,笑嘻嘻的好不正经,“你跑这么急做什么?我刚才都听见了,惠善大师明明在叫你回去整理经书。”
  果然是跟他在一起玩久了,小道真都学会偷懒了。
  “我、我......”道真却像是被他问住了一般哑口了,嗫嚅几声,不善言辞似的羞红了脸,然后忽然拉着他朝后山跑去,气喘吁吁地指了个方向,“这里有一条小路,很近的。”
  宋琢玉歪着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道真低头敛眸,长长的睫毛颤啊颤地,好半晌才终于抬起头来,轻轻地说,“我怕你嫌上山麻烦,就真的不来找我了。”
  说这话时,那白发白衣的小和尚紧紧抓着他的手,“琢玉,你答应过我的。”
  答应过我,春风拂柳的时候会带我去放风筝,蝉鸣初响的时候会带我去爬树抓知了。
  你说的,池塘采莲蓬,钻水里捉小鱼,扒草丛找蟋蟀,还有好多好多有趣的事情,你都要带我去一一尝试。
  你不能反悔。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道真小时候颇为可怜。
  若不是遇见了惠善大师,只怕就要被当成妖怪烧死了。
  大抵生而有异者,不是被神化为佛,便是被妖化为魔。所以即便出身玉家,是那家境颇丰的地主之子,在那双淡灰色的眼睛睁开时,依旧惹得众人惊恐尖叫,斥之为不祥的妖物。
  幸而惠善大师及时赶到,免于此子被送上火刑柱。
  后来道真就成了惠善大师的徒弟,跟随惠善一起游历四方,广结善缘。
  慢慢地,这妖物之名方才散去,只不过当道真顶着满头白发出现在人们面前,依旧有愚昧无知者嫌恶唾骂,避之远矣。
  直到将军府之行。
  一朝救活宋家二公子,声名远扬,天翻地覆。
  这些都是惠善大师告诉宋琢玉的,约莫是瞧他屡次以小欺大,把道真小和尚骗得团团转,甚至都无心学习,这才特此警告。
  毕竟道真很辛苦。
  本就被世俗眼光所裹挟,再要想和别人站在同样的位置,就要更加努力,更加用心,花费更多的时间习读佛法经书,这样才能在被质疑的时候从容以对。
  宋琢玉曾问过道真,为什么他跟别的小和尚不一样,没有剃除须发?
  如果把头发剃了,再将眉毛睫毛染黑,这样道真就和寻常人一样了,哪里还用遭受什么流言蜚语?他说罢兴高采烈地就要去捣鼓染色的草药。
  却被道真拦住了。
  对方看起来是极欢喜的,轻弯着眼角,但出口却是拒绝,“师父说,我命中还有一劫,待尘缘了尽,才能为我剃度。”
  宋琢玉看着他,内心嘀嘀咕咕。
  命中有劫,该不会是生死劫吧?毕竟这小和尚看着有些像白化病,也不知能活多久?
  如此一来,宋琢玉倒有些惋惜,他看着道真恬淡浅笑的眉眼,叹息一口,抬手重重拍着对方的肩膀,“不说了,走,哥哥带你出去潇洒玩一场!”
  说罢他抓着人就开始跑起来。
  “欸!琢玉。”身后传来道真带着些微羞涩的声音,“可是我——”
  宋琢回头大声喊道,“放心,不会让你师父发现的!咱们从秘密基地走,再翻墙过去,我接着你.......”
  “不,我是想说——”道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在风中,“琢玉,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哥哥才是。”
  笑话,他都活了多久了,怎么可能叫个毛头小孩哥哥?
  于是宋琢玉嘿嘿两声,假装没听见,继续抓着人飞奔,“哦,走咯!我们的口号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珍惜生命,活得尽兴!哇哈哈哈哈.......”
  两人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猴子似的蹿上墙头。
  往外面奔去。
  年少好友,相伴长大。
  中间偶有分离,又时常小聚,倒也还算快活美好。
  .
  上到空相寺的时候,能闻到深山草木的气息,有种幽静感。
  后门处守着的小和尚认出他来,说道真师父正在前院给弟子们讲经说法,要先引他至厢房内休息。
  宋琢玉谢绝了对方,自己熟清熟路的进了道真的屋,一边靠着小榻,一边拿起旁边的经书随手翻看。反正他来这儿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了,比此地的主人还要来得闲适。
  只不知是他的确没有当和尚的料子,还是爬山太累,看着看着经书竟然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间,好像又梦到了很多从前的事。
  比如那次翻墙出去玩儿,结果自然是被逮住了。惠善大师不好说他,只气得吹胡子干瞪眼,可小道真就惨了,被罚抄经书三遍,抄不完晚上还不准吃饭。
  不比宋琢玉这种厚脸皮,道真一被说几句,顿时就诚惶诚恐的跪下来,好像犯了天大的错一样。
  宋琢玉有些过意不去,晚上偷偷摸进道真屋里,门被锁了,他是爬的窗子。
  一看到他的脸,小道真眼睛立即就亮了。
  “琢玉——”
  宋琢玉“嘘”了一声,看了看身后,让道真接着他点,“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他神神秘秘的从袖子里掏出来白色的一团,“当当当当!小白鸡。”
  正是他们两人出去玩时在摊贩上看见的那只,不过要灯谜猜得最多才能得到。他们都不太会玩这个,所以道真只看了一眼,就走了。
  “是你后面又回去猜灯谜了吗?”道真惊喜不已。
  听到此话,宋琢玉摸摸后脑勺,尴尬一笑,“那......那倒也不是,嘿嘿,我用银子跟人买的。”
  他一个连读书都要人逼的,便是想去猜,也着实有心无力啊。
  “不过总归是得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