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前你不是这么说的! 第27节
  “跟盐沾边的人物,面子能不大吗?”
  “小声点,你我这等微末小官,这都不是我们该问的事儿。”
  一众人压低声音从楼梯一路向上。
  楼梯下,将这番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两人面面相觑。
  郡丞,那是一郡太守的佐官,对一个跟盐沾边的匪贼礼遇有加,见了他还要主动去打招呼。
  这伊陵郡到底是个什么黑透了的鬼地方?
  长君简直眼前一黑。
  片刻后,他举起耳杯,对陆誉道:
  “共事一场,陆大人,别的不说了,下辈子若有缘分,你我再做同僚。”
  “……”
  陆誉沉默碰杯。
  长君起身,心情悲壮地楼上走去。
  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男一女对面而坐,远远瞧着,竟像一对般配恩爱的少年夫妻。
  卿本好人,奈何做贼啊!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瞧着不过弱冠年纪的俊秀郎君,居然背地里敢做抄家灭门都不为过的生意!
  长君恨不得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骊珠。
  然而刚一进去,就见他家公主正笑盈盈问那盐枭:
  “——既然你与这里的掌柜熟识,待会儿我们离开时,我能不能去账房问问,此地盐价几何?又是哪家盐商?”
  听了这话,长君只觉头发丝都要炸起来了。
  公主!这可不兴问啊!
  裴照野握着竹著的手一顿,很自然地答道:
  “这也是你父亲平日关心的事?”
  骊珠想,这话倒也没说错,他父皇炼丹修道缺钱的时候,的确很关心盐价。
  “我从前听说,前年开始,为供皇帝开支,各地盐商都提高了盐税,少则两成,多则三成,有贫苦百姓买不起盐,竟终年不食盐。”
  骊珠认真道:
  “此地酒楼用盐奢侈,除了本身百姓富裕外,应该也和盐商有关,不知他是如何平衡上缴国库的银税和商店盐价……”
  裴照野本想将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然而想到他已经起意要将这小娘子留下来,红叶寨所做之事,她迟早会知道。
  裴照野有心探探她的态度,便索性直言。
  “他能平衡个鸟蛋。”裴照野微笑道,“狗皇帝三年提两次盐税,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平衡不了。”
  骊珠愤怒拍桌:“……你!”
  他敢骂她爹是狗!
  长君也大怒,这人果然是狼子野心,竟敢对陛下如此大不敬!
  “怎么?”
  裴照野有些奇怪地瞧着他俩,挑眉。
  “这么生气,你与皇帝有交情?”
  “……没有,”骊珠不好暴露身份,只道,“你接着说,但不许说粗话。”
  裴照野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继续说:
  “官府从盐户收盐,每斗不过十文,到盐商手里,便要卖三百文,等运到盐店,挂牌卖给百姓,就变成了六百文,寻常耕种百姓辛苦一年才挣得多少?几个人吃得起官府的盐?鹤州水路通畅,又有盐池之便……”
  “岂有此理!”
  骊珠骤然拔高声音,愤然起身:
  “竟有人狗胆包天,敢贩卖私盐!他的九族不想要了吗!”
  裴照野:“……”
  一旁的长君脑子轰然一声,几乎快晕过去。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就算之前这匪首对公主没有杀心,现下说完这番话,公主也是凶多吉少了。
  一壁之隔的隔间。
  众人刚刚落座不久,正斟酒闲谈,说起官署近日受宛郡太守所托,正满城搜寻一名逃婚至伊陵郡的高门女子。
  突然就听到隔壁传来的这句“狗胆包天”“贩卖私盐”。
  隔间内霎时安静了下来。
  有意思,谁胆子那么大,敢当着一地盐枭的面,斥责他贩私盐?
  “娘、娘子,您是不是吃醉酒了……”
  长君嗓音发颤,试图阻拦。
  骊珠此刻却正在气头上,无暇观察长君的眼色。
  “我都没饮酒,怎么会醉,我是生气!”
  “生气成这样,”裴照野斟了一盏酒,“你就这么讨厌贩私盐的人?”
  “当然!”
  骊珠从食案前踱步到他身边,跪坐着平视他的双眼。
  “私盐利润极大,落入诸侯的钱袋,反心必生!落入地方豪强的钱袋,必将助长势力,压迫百姓!”
  “更重要的是,若人人都买私盐,一旦北越再起战事,南雍国库不足,边境军士的军饷从何处来?没有粮草,没有军饷,便只能用一条条人命去生抗,要多少人命,才拦得住北越的铁蹄?”
  裴照野静静看着她眸中跳动的火光。
  说来也奇怪。
  此刻这小娘子分明算是指着他的鼻子在骂。
  可不知为何,裴照野在她的眼中却看不到半点厌恶,反而有一种奇怪的……悲悯与怒意?
  她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是谁在边境?
  是谁在为南雍而战?
  让她如此牵挂,如此忧心。
  好像一旦有人阻拦了那个人,她便恨不得活吃了对方似的。
  裴照野心头泛起一股莫名的滋味,像有小虫在轻轻啃噬他的心脏,他想扯出个无所谓的表情,然而唇角凝冻,面色竟是僵住了。
  好一会儿,他才道:
  “……如果是我呢?”
  满面肃然的骊珠愣了一下,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
  “我说,”他俯身,与她面庞一寸之隔,浓黑眼眸幽深不见底,“如果我也狗胆包天,运贩私盐,你会如何?”
  长君跪坐暗处,五指已经握紧了剑柄。
  骊珠眨眨眼,长睫如蝶翼忽闪,眼底清晰倒映着男子锋利而英俊的轮廓。
  她想象不出他和这种事扯上关系。
  但她知道,他会在明知国库亏空,粮草恐有不济的情况下毅然出战。
  他敢孤身面对群狼环伺的朝堂,大胆触动外戚宦党的利益。
  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死也会死在收复北地十一州的路途中,不屑和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高官一样,对敌人屈膝投降。
  一个人的口舌会说谎。
  可他的心不会说谎,做过的事也不会说谎。
  烛光下,那张朝晖春露般的娇靥望着他,徐徐绽出一个笑:
  “你跟他们不一样,你又不是坏人,你是大英雄啊。”
  第17章
  裴照野短不过十九岁的人生里,有许多人评价过他。
  有人说他是野种,有人骂他是与贪官污吏沆瀣一气的贼骨头,即便是红叶寨那些跟随他的弟兄,也视他为枭雄而非什么大英雄。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人会将这三个字,跟他放在一起。
  裴照野很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巧言令色的痕迹。
  然而并没有。
  那种澄澈真挚的目光,就算望着的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也能让人恍惚有种自己大概、或许、可能……还没那么坏的错觉。
  可他原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匪贼。
  贩运私盐,落草为寇,在伊陵郡这些官员之间周旋往来,博取利益。
  这肯定不算好。
  但算坏吗?坏到何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