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惊魂未定的洛迎窗直接坠入织坊院中的水缸里,溅起巨大的水花,呛人的水灌进喉咙,但窒息的痛楚远比不上火场中的恐惧。
大火仍在燃烧,江氏织坊已成一片火海,周围百姓奋力救火,可无奈烈焰冲天,火光染红了整片夜幕。
火光中,小洛迎窗蜷缩在江宴和的怀里瑟瑟发抖,只是比起突然被焚尽的家和毁于一旦的心血更恐怖的是,一场比烈焰更无情的诬陷和阴谋,以及残酷的流放和牢狱之灾,正在等着他们。
大火之后,官府旋即介入,而范珲却早就偷偷买通了官爷暗中运作,诬陷江宴和为了骗取保险赔偿而故意纵火,人证物证俱在,江宴和一时百口莫辩,朝廷下令彻查此事,江家顿时陷入风暴之中。
程雪案点点头,洛迎窗所言大致与他所了解的情况差不多,淡淡附和道:“我猜到此事定与岳松照和范珲脱不开干系——他们眼红你父亲靠丝绸发家致富,想要借权夺取他的商道敛财。”
“不仅如此,当时在范家别院偷出来的卷宗还有记载,当时岳松照和范珲已经将贪婪的手伸向了国库,而被韩持和蒋先其联名弹劾,为了填补贪污的巨大亏空,他们这才将目光投向我们家的织坊。”
为了让江宴和没有翻身的可能,范珲还在岳松照的指使下派人密告江宴和暗中通敌,勾结北境的玄戎国,意图颠覆大昭。
昭武帝听闻震怒,朝堂之内顿时掀起轩然大波,刑部、御史台联手彻查,江宴和被捕入狱,家族所有产业尽数充公。而在此期间,江宴和在狱中受尽严刑拷问,然而再多的辩解也无法撼动早已布置妥当的罪证。
最终,他不堪受辱而亡,都没能再见其家人最后一眼,而在大火中幸存的□□也在江宴和尸骨未寒之际惨遭流放,沿途疫病肆虐,风刀霜剑催命,许多人都未能活着走到边疆。
仅剩的生者,唯有独女洛迎窗、流筝和付山海。
“是太子殿下暗中派人救下了我们,对外只称我们也在流放途中没能挺过去丧了命。”洛迎窗苦笑了一下,继续道,“昭武帝多疑,为了取信于他,太子殿下还专门从乱葬岗里搬来了三具差不多体型的尸体,算是瞒骗了过去。”
洛迎窗再提起这些往事时,叙述的语气极为平淡,仿佛已经将其当作过往云烟,一拍即散,可程雪案却清楚,那些痛苦的痕迹早就烙印在洛迎窗的心底,疼到麻木,却更觉悲哀。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无论是否确有其事,昭武帝都正好借机将矛头对准你们玄戎国,兴兵问罪,当时玄戎国国力羸弱,无力抵抗,只得奉上奇珍异宝,以求缓和战事,而最沉重的代价,便是他们不得不献上年幼的你远赴大昭,沦为质子,成为他们的掌中之物,转眼就是十年光景。”
程雪案听到自己当时的处境时,神色中明显
闪过一丝怒气和不甘,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反问洛迎窗:“可如果当初楼玉骨救你,只是因为他早就知晓了事情的真相,任由事态向着错误的方向发展,致使你家破人亡才良心难安呢?”
洛迎窗长舒了一口气,似是不想被程雪案的话动摇一般在自言自语:“他说在即位后会将我父亲的冤屈昭示天下,我愿意相信他。”
“那你为何不愿信我?”
第42章 挟持
在程雪案说出这句话时,他素来没什么波澜的脸上无可遮掩地流露出一丝不轻易示人的脆弱,原来如同鹰隼般锐利的双眸也会流淌着那样春水般的柔和和不堪一击的脆弱。
那一瞬加,洛迎窗突然理解了程雪案的心情——他动情了。
既是如此,她就更不能留下了。
洛迎窗没有正面回应他,而是话锋一转岔开了话题:“你打算回玄戎吗?”
程雪案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那眼神仿佛坚持要从她口中问出答案,而洛迎窗明明什么都清楚,可偏偏不理会,随手从自己腰间拆下来个钱袋给他:“路途遥远,这些盘缠予你,我多少也心安。”
程雪案的手中被塞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他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手背上尽是清晰可见的青筋,方才还温柔的目光落在钱袋上逐渐变回原本的凛冽,突然间,他抬眼死死盯着洛迎窗,眼底布满了猩红的血丝,最终只是沉声道:“洛迎窗,跟我走。”
还不及洛迎窗反应,她突然便被程雪案拦腰抱起,直接带上了马背,只听得一声悠扬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已经上船的几个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风眠立刻从船上跳了下来,当机立断:“不走水路了,上马追人!”
流筝和付山海紧随其后,速速跑去牵马,只是此时程雪案早就带着洛迎窗混入芦苇荡之中不知所踪。
与此同时,想要趁程雪案落狱时将其毒害的岳松照发现自己迟来一步,竟然已经让程雪案偷跑出城脸色骤变,瞬间气急败坏怒然起身:“该死,居然让他逃了!给我追!”
凄冽的寒冬已至,冷风呼啸,命运的棋局悄然翻动。
迟归的韩煦听闻程雪案被冤枉入狱,又趁夜而逃,整个人在家里急得不可开交,全然不顾厅堂主座上脸色铁青的韩持。
“阿雪怎么可能谋反呢!在白渊城的时候,他为了百姓们亲力亲为,不过是未得诏令便提前返京,如何能抹去他的全部功劳和苦劳!”
韩持冷哼一声:“你也知道他未得诏令?既是如此,你当初为何不加以阻拦!现在出事了,你倒是着急了!”
毕竟程雪案跟韩家关系密切,此事一出毕竟多少受到影响,若是昭武帝迁怒,恐怕太子那边都会受到波及,于是今日一早,韩穗便从太子府回了娘家中书令第,眼下也是无计可施。
韩持见这件事都影响了太子殿下,赶紧向自家女儿询问:“穗儿,太子那边可有说辞?”
韩穗微笑着摇了摇头,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殿下相信阿雪的清白,只是此事他已不便出面,特请我向父亲说明情况,恳求谅解。”
反倒是韩煦坐不住了,非要立刻面见圣上,将白渊城的情况一五一十呈报上去,好还程雪案清白。
“胡闹!你现在入宫觐见圣上谈及阿雪,无疑是在火上浇油!无论真相如何,他都不该如此不管不顾地逃出天牢,这岂不是坐实了他的罪名?若是你再不识时务为他辩驳,万一圣上一气之下认定你们同流合污又该如何!你将我们韩家置于何处!”
“可是天牢乃皇宫重地,一般人要如何潜入解救阿雪?如果他是被人陷害逃狱,趁机加以杀害,他的冤屈又要如何洗刷!你们根本就不是真的关心他,你们只是受皇命的负累,假装仁慈的模样将一匹北方旷野上自在奔跑的狼,活生生训养成你们的看门狗,等没有了利用价值之后,便毫无感情地抛弃甚至亲手毁了他!”
啪——
韩煦话音刚落,韩持的巴掌就生生打在了他的脸上。
“闭嘴!韩家怎会有你这般不识大体的蠢货!”
“孩儿只知自幼便与阿雪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孩儿断然做不出放任不顾甚至自相残杀的肮脏事。”
韩煦倔强地盯着韩持,一字一句就像是将积压多年的怨气一瞬间全部倾吐干净,然后头也不回地便大步离开了前堂。
“你——”
韩持被韩煦气得浑身颤抖,直直地跌坐在椅背里。
韩穗见状,也不顾不上无理取闹的弟弟,赶紧凑过来帮自己的父亲顺着胸口:“父亲,阿煦也是关心则乱,口无遮拦了些,您别往心里去,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阿雪。”
“找到他?”韩持神色不明地看着自家已然亭亭玉立的女儿,眼前却是她儿时稚嫩天真的模样,突然冷笑一身,极为无可奈何道,“我看你倒也想顺藤摸瓜,让他永远没办法开口说话。”
韩穗微怔,只是道:“父亲说的哪里话……”
“阿雪初来大昭那年,不过七岁,我还记得他当时住在破草房里被下人虐待,是你亲自将他带回了韩家府上,想留他作弟弟照看,一转眼便是十余年。”韩持静静地望着韩穗,只是在她清秀的脸上,除了浅浅的笑容,再看不出其他外露的情绪,“阿煦说的没错,从那时起,你便开始为如何圈住他而谋划——最终,你选择了太子,而当日握在手里的筹码成为了烫手山芋,反倒威胁了太子在朝堂之中的地位,动摇了大昭的安定。”
韩穗的神色之中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笑着婉言道:“女儿不过一介女流之辈,哪里有父亲说的这般深谋远虑。”
“穗儿啊,我知道你自懂事起便一心为着韩家,为着大昭,但为父有时也在想,是不是我对你的言传身教太过极端、太过理想主义,我韩家为大昭尽心尽力,自觉问心无愧,只是对韩家,对你、对阿煦、对阿雪,却总感亏欠……我养育阿雪十余年,又怎么可能对他毫无感情?眼下,我只盼他平安为好。”
话已至此,韩穗眼底的柔光已然如同利刃般尖锐,语气里全然不近人情:“可是父亲,若他平安回到玄戎,那么有难的便是我们,是整个大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