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程雪案瞧了掌柜的一眼,泰然自若道:“实不相瞒,我们是江湖云游的郎中,这位是我师兄,这位是我的小徒弟,我们听闻白渊城瘟疫四起,特赶来一探究竟,尽举手之劳,望免百姓之苦。”
  掌柜的一听,手里的茶壶都差点没拿稳,连连鞠躬道:“几位公子可真是菩萨心肠啊——可惜,我们这白渊城苦于瘟疫已久,怕是难以保全,几位还是早日返程,免得染上瘟疫,得不偿失啊。”
  韩煦皱皱眉,开门见山地问:“此地的瘟疫何时兴起?起初可有什么明显的症状?”
  掌柜的见他们不像坏人,又是言辞恳切,便悄悄将自己所晓全数告知。
  “其实,我手底下的伙计曾经偷偷看到过,白渊城粮仓中的米粮被官员们换成了发霉变质的劣质粮食,然后他们再以低价将优劣参半的粮食卖给老百姓们。”
  据掌柜的讲述,起初,百姓们并未意识到粮食有问题,反而感谢官府体谅,特意降低了粮食的购入价格,可是渐渐地,白渊城内便有零星几人因食用霉米而腹痛呕吐,官府却对此视而不见,后知后觉的百姓们对官府的腐败行为怨声载道,却无力反抗。
  随着夏日炎炎,潮湿的空气更是助长了霉米中的毒菌,瘟疫如野火般蔓延开来,许多人家因此家破人亡。白渊城的街道上,哀嚎声此起彼伏,尸骨堆积如山,再加上许多商贩从白渊城采购粮食运往其他地区,由于官府未能及时封锁疫区,连周边的城镇也未能幸免,瘟疫随着商队的车轮一路扩散,所到之处,尽是死寂。
  韩煦越听越气愤,但还是极力保持冷静,将所有细节问了个清楚:“可是官府如果想以次充好、中饱私囊,也得有门路才行——你知道他们是通过怎样的方式将那些被替换下来的优质粮食卖出,以此牟取暴利吗?”
  掌柜的越说越激动,一下就没控制住音量:“您们几位从外地来,可是不知道白渊城的官老爷跟京城那位腰缠万贯的范大人是什么关系!”
  “范大人?范珲吗?”韩煦在白渊城听到范珲的名字倒是极为意外,天真询问道,“他不就是个成功的商人而已,怎么还能勾结上百里开外的白渊城官府之人?”
  “普普通通的商贾人家,怎么可能这般手眼通天?”掌柜的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猜啊那范珲背后更是有靠山,才能如此放肆地吞食官粮谋取私利,如今白渊城内凡是涉及其中的官员全都抛下这个烂摊子潜逃了,百姓们申冤无门,若是染上了病,连城门都出不去,更别提上京城名状了。”
  “那盗贼作乱又是怎么回事?”
  其实让昭武帝下定决心南下白渊城一探究竟的根本不是因为瘟疫的蔓延,反倒是盗贼的流窜作乱令昭武帝意识到了危机感,如果放任不管,恐节外生枝,威胁他大昭王朝的稳定。
  韩煦猜到了昭武帝的心思,却为这种心思所不耻。
  “根本就没什么盗贼!”掌柜的突然拍案而起,整个人气得直发抖,“那都是官府的人为了转移视线而编造的幌子!那些都是为了维护百姓的正义之士啊——他们联合起来想要找官府讨要公道,却被官府的人反咬一口,认定他们是想要造反的叛党!”
  韩煦一惊,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沉默许久后,程雪案才极为平静地开了口:“你所言一切可有证据?”
  与此同时,洛迎窗正在春风酒楼里忙得不亦乐乎。
  程雪案临走时并未告知洛迎窗究竟所为何事,洛迎窗倒是也并不关心,反而从春风酒楼的食客的议论纷纷里听到了些零碎的言语,最终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缘由。
  “瘟疫啊。”
  洛迎窗没什么情绪地重复了一遍食客的话,一时不知道从哪里搭茬。
  “是啊,可严重了,听说白渊城里到处都是尸体。”其中一位食客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又捏着酒盏,向洛迎窗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笑道,“洛掌柜不担心吗?”
  洛迎窗有些没琢磨清楚这位食客的意思,笑着反问道:“我?我为何要担心?”
  另外一位食客看似好心地解释道:“平兀侯此去可是凶多吉少啊——我看圣上啊,是想让他死得其所。”
  洛迎窗微怔:“您的意思是?”
  “白渊城瘟疫可谓是个烫手山芋,且不说平兀侯能否真的控制住瘟疫的蔓延,就算平兀侯能活着回来,也算他命大了,可若局势未能得以缓解,他却弃城而逃,那便是死罪。”食客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露出算不上友善的笑容,“洛掌柜,可惜了平兀侯这般护你,依我看啊,你是要丢了这座靠山了。”
  大概是因为白日里食客们不怀好意的议论,夜里和衣而睡的洛迎窗总觉得腹痛难耐,虚弱地趴在床边,时不时便有呕吐之感。
  起初,她并没有当作一回事儿,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好不容易才浅浅入睡了。
  只是在梦中,她总觉得自己浑身像火一般燥热,几乎要将自己烧得一干二净,儿时的梦魇再度席卷而来,她仿佛陷入了一场无休止的折磨,难以挣脱。
  第33章 圈套
  当天夜里,程雪案一行人入住了白渊城这家唯一营业的客栈,而其他被程雪案派出去的眼线也陆陆续续有了消息。
  祈明在程雪案的房间里挑了盏灯,便退去门口守着放风,屋内程雪案和韩煦正在商议白日见闻。
  自从踏入白渊城以来,韩煦的眉头就没放松过,语气里颇为忧心忡忡:“阿雪,你觉得白日里那掌柜的所言,有几分虚实?”
  相比之下,程雪案就显得悠闲多了,懒洋洋地撑着个脑袋,漫不经心道:“口说无凭,至少也要拿出像样的证据来。”
  “但是无风不起浪,即便是谣言,我们也要忌惮着三人成虎的危险,反之若是真有其事,我们更要万分小心,切勿中了奸人的圈套。”
  程雪案把玩着酒杯,似乎毫不在乎:“我来这里已经是个圈套了。”
  “什么?”
  程雪案却再向韩煦重复一遍,突然起身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道:“走吧,咱们也该活动活动了。”
  夜色沉沉,荒野冷风呼啸,枝桠在风中簌簌作响,仿佛冥冥之中诉说着某种不详。距离白渊城几公里外的古庙隐匿于深林之中,一名衣衫褴褛的老人倚着门槛打盹,看似年迈糊涂,实则耳听八方,见一名青年快步走来,他只是微微抬眼,随即咳嗽了一声。
  此青年正是祈明,他凑过去
  低声道:“侯爷到了。”
  老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抬手抠了抠耳朵,瞬间眼底闪过一丝锋利,圈起食指和拇指朝古庙里吹了声口哨。
  深夜的烈风如刀刃,程雪案身着一袭墨色长袍背着手踩过荒芜的草地,高束的长发和腰间发亮的玉佩都随着身体的摆动左右摇摆着,仿佛像他本人一般桀骜不羁。而他身旁跟着的韩煦则显得内敛谨慎许多,大概是怕周围生疏的环境会对他们有什么不利。
  祈明为二人推开古庙结满蜘蛛网的旧门发出“吱呀”一声,破败的古庙残垣断壁,佛像蒙尘,唯有几盏幽幽跳动的烛火,映出一个被五花大绑、狼狈不堪的身影——正是前不久逃离白渊城的知府孙晟。
  往日身着绫罗绸缎的孙晟已是衣衫褴褛,面色惨白,嘴角仍残留着被强行拖拽时擦破的血痕,眼中尽是惊惧,与他曾经高高在上的模样截然不同,仿佛一只无路可逃的困兽。他的双手被粗粝的麻绳牢牢反绑在背后,膝盖跪在冰冷的石砖上,身旁站着数名冷面护卫,每个人腰间悬刀,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他,令人胆寒。
  程雪案的身影缓步抬入,黑色大氅在昏黄烛光下微微翻飞,映得那张俊美却冷峻的脸更添几分威严。他负手立于阶前,眸色幽沉,如千年寒潭,望向孙晟时,眼底已无丝毫怜悯。
  “孙知府,看来你是打算撇下白渊城数十万人命一走了之?”
  程雪案声音淡漠,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
  孙晟身子剧烈颤抖,嘴唇哆嗦着:“侯爷,冤枉啊!下官一向忠君爱民,怎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阿雪,孙晟为何会在此处?他不是早就死在瘟疫里了吗?”
  旁边一头雾水的韩煦似乎还在怀疑眼前之人的身份,毕竟依据当时传入京城的消息,孙晟可是唯一积极抵抗瘟疫的好官,可惜京城的救援还未抵达,他就已经先因为染上瘟疫不治而死。
  可倘若如此,现在跪在他们面前的人又是谁?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更何况他根本舍不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得来的不义之财,那满屋的黄金想要在短时间运送出去,可不容易啊——是吧,知府大人?”
  程雪案双手抱胸,突然抬腿猛地一脚踹在了白渊城知府的肩膀上,也不知道是程雪案的力气太大,还是知府太过虚弱,直接被踹翻在地滚在一旁。
  旁边的护卫很有眼色地将那人直接拽了起来,让孙晟继续跪在那里,听程雪案细数他的罪状。